遠看近看各是什麼來著的?
見過了年輕隱官,也不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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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師府後院,貂帽少女雙手叉腰,仰著頭,看著個頭很高的宋雲間,還有更高的桃樹,方才驀然間花開絢爛。
小陌坐在臺階上,將行山杖橫放在膝。
陳平安在林守一屋子,跟曹晴朗聊了些“家學心法”,不涉聖賢道理,都是些為人處世如何跟讀書人往來的訣竅,比如要去拜訪一位著作等身的老先生,事先並不瞭解的話,前一天晚上總要仔細翻翻人家的書籍,第二天見了面,才好聊天。
陳平安放下一本冊子,是林守一閒來無事自己編撰的集“雪”字詩集,也有些註釋批語,“比老廚子差點意思。”
林守一笑道:“怎麼比。”
陳平安站起身,問道:“我去找個攤子,蹭碗餛飩吃,一起?”
一向溫文爾雅的林守一,道:“我不跟廢物坐一桌。”
離開這件屋子,他緩緩走在能夠聽見筆鋒在紙上簌簌作響的那條抄手遊廊,一間間屋內忙碌公務的年輕官員們,繼續忙碌。
其實陳平安並不如何喜歡冬天的下雪。就像當年他帶著裴錢,曾經路過大泉王朝的京城,在山頂遠看蜃景城,真是一幅琉璃仙境似的美景,山與城,其實沒有幾步路,陳平安還是沒有去那邊逛逛。並非只是以這種方式,主動跟姚近之劃清界線,也因為陳平安對於大雪天,其實是一直怕的,哪怕練拳學劍了,境界越來越高,每逢大雪紛飛的時節,還是會有些難以言說的複雜心緒。
一個國家怕大旱,一個窮人怕雪天。
路邊的早點鋪子,男人落座,要了一碗餛飩和梅乾菜肉餅,細嚼慢嚥起來,街上人來人往,他會留心男人的靴子,女子的佩飾。
鋪子掌櫃也不知道這位不起眼的客人,會是一個大驪王朝數得著的有錢人。
董水井抬起頭,有些意外,可真是一位預料之外的不速之客了,董水井放下筷子,笑道:“怎麼來了。”
來者正是使了一層障眼法的陳平安,他從桌上的竹筒裡邊抽出一雙筷子,要了碗芹菜餛飩。
董水井說道:“祝賀。”
陳平安點點頭,笑道:“這麼見外。明明走到了國師府,竟然連門都沒進。怎麼,覺得我當了官,便要分道揚鑣。”
董水井猶豫了一下,說道:“今時不同往日,總要避嫌幾分。”
領他走上賒刀人這條道路的許先生曾經說過,錢與權,若雙方都能純粹,也能是道德君子,節婦烈女。可只要黏糊在一起,就是乾柴烈火,男盜女娼。
董水井直截了當說道:“我如今的生意,也不太需要依仗國師的威勢了。”
陳平安不以為意,道:“道理是這麼個道理,可為了避嫌而生疏,不好吧。”
董水井說道:“只是在大驪京城這邊稍微注意點,在其它地方,該如何還是如何,不至於愈行愈遠。”
陳平安笑問道:“你跟我見外,我卻不跟你客氣,問一句,董半城心中的假想敵,是範先生,還是劉財神?”
在賺錢這件事上,陳平安少有自愧不如的同齡人,董水井算一個。
掙錢既靠嗅覺也靠直覺。天底下哪個行當,不需要講究個祖師爺賞飯吃?
董水井顯然早有腹稿,說道:“既不想學範先生,當個開宗立派的祖師爺,也沒有劉財神那種壯大家族的心思,我賺錢,就只是賺錢,喜歡賺錢的過程,期間到底掙了多少,我會計數,一直想著哪天,賬簿上就只躺著能買幾碗餛飩的錢,取之於天地,還之於天地。”
陳平安大口嚼著餅,含糊不清說道:“這種話,聽著就欠揍,誰信吶。”
董水井笑道:“以前也沒跟誰說過這種心裡話,別人不信,你會信的。”
陳平安問道:“還看書嗎?”
董水井點頭道:“當然。不過多是些雜書,不涉及經籍義理。”
陳平安勸說道:“別人就算了,讀不讀書,看什麼書,總是興趣為先。你不一樣,大錢要麼配以大德,至少也要配以強術,還是要多看點書的。以前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麼我每次問先生關於治學的問題,提出自己的見解,先生耐心聽完,給出的評價,總說好,或是很好,極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