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狗說道:“不會啊,就這麼漫無目的亂逛,蠻有意思的。”
咱與小陌的婚事,到底成與不成,能不能洞房花燭夜,說到底,還不是你山主一言決之。給一座淫祠的山神老爺佔據了,既不是精怪之屬佔山為王,建廟吃起了人間香火,也不是楔子嶺白茅這樣的前朝英烈,而是一位淪為鬼物的野修,去年開始廣發英雄帖,邀請各路豪傑來此落腳,壯大聲勢。山神府對外,當然不會說自己是一座尚未得到雲巖國朝廷封正的淫祠。以至於荒廟裡邊的女鬼與白麵漢子,原本就
是打算來此投奔,在這邊撈個女官、武將噹噹,端只鐵飯碗,好歹吃份皇糧。就這麼點地盤,夜中出行,喜歡擺出一副帝王行幸的巡遊儀仗,長柄障扇,敲鑼打鼓,各種不知從哪裡蒐羅而來的幡幢旌旗夾雜其中,全是胡來的,沒有半點規矩禮制可言,反正就是圖個熱鬧。估計是看了幾本官家史書,將那大駕鹵簿記了個大概,學了個四不像。魚龍混雜的山神府,夜夜笙歌,大宴來賓,一派昇平氣
象。這撥練氣士不過是偶然路過此地,至少不像是找茬的,或是專程來此打秋風的,那些負責巡視地界的山神府官差兵丁,見對方人多勢眾,不敢造次,擺出了井水不犯河水的架勢。那尊山神老爺聽聞稟報,思量片刻,使了個避字訣,倒是有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如今府邸正值與那座雲巖國朝廷“討封”的緊要關頭,不宜節外
生枝。實則他哪敢與那麼一大撥山上神仙討要什麼過境關牒,對方不打上山巔祠廟興師問罪,就算客氣了。
夜色正嬋娟,月明翡翠鈿。明月與佳人兩嬋娟,天上人間。有位姿容氣態最佳的年輕女修,取出一卷象牙編織的玉色冰簟,攤開在地,席地而坐,幾位別家門派的男女修士,道齡相仿,來此閒聊,女子與她竊竊私語,男子便沒話找話,與她們聊些近期見聞,他們不會總是一直結伴遊歷市井,多有聚散,相約某時在某地重新相聚。下山入世的修道之士,興許二八佳人的容貌,可能就是百歲高齡的歲數了,於紅塵滾滾中,不管是砥礪道心,還是籠絡結交朝中顯貴,都是常有的事,見多了人事風景,彷彿長生之外皆是過眼雲煙,容易鐵石
心腸,好像也是沒法子的事情。
像那位自家門派當掌律的漢子,當下便領著兩位晚輩弟子,作那呼吸吐納的煉氣課業,只是他們心思都不在正業上邊,漢子也無可奈何。修道之人,不太看得上凡俗眼中的美嬌娘、俏娥眉,道理其實很簡單,只因為眼力太好,些許瑕疵,落在練氣士眼中,就會絲毫遮掩不住,什麼一白遮百醜,在練氣士這邊是不管用的,定睛一看,妍媸立判。再比如市井女子身上稍有異味,對於五感敏銳的練氣士而言,簡直就是臭氣熏天一般,所以一樁山上姻緣,結為
道侶,比市井更講求一個“門當戶對”,男女容貌與身份、資質皆然。
陳平安默然站在山巔,望向相鄰山頭的那撥練氣士。
謝狗蹲在一旁,扯著貂帽玩。
陳平安突然問道:“謝狗,會不會算卦?”
謝狗咧嘴道:“山主喊我狗子就行了。”
陳平安錯愕不已,誰教你的?那傢伙就不虧心嗎?老廚子做不出這種勾當,到底是何方神聖,膽大包天,敢這麼糊弄謝狗?
又是陳靈均?
謝狗比較講義氣,沒有報出那人的名號,反而幫忙說話,哈哈笑道:“鄒子什麼的,不都是姓氏加個“子”字字尾。”
陳平安疑惑道:“那怎麼不叫謝子?”
謝狗咦了一聲,“也對哦。無所謂了,反正我覺得挺順耳的,顯得親暱。”
陳平安說道:“說正題。”
謝狗說道:“不會算卦啊,我一向命好,不用鑽研這個。”
陳平安點點頭。
算命一事,分支極多,不同路數,各有千秋。
在山巔,大修士的推衍演造之術,其中有一種號稱最準、卻也是門檻最高的冷僻手段。
就是將推衍一說的“推”字,變成真正的字面意思。
陳平安始終是耳聞,在書上見過幾次,一直沒有親眼目睹此事,所以先前在扶搖麓道場內,就與老觀主請教了一回。老觀主對此嗤之以鼻,讓陳大道友不要想著一口吃成胖子,這門高明手藝,是註定學不來的。涉世深者,即便僥倖掌握了這門神通的皮毛,視野所見愈發混亂且
晦暗。
推衍預知天命者。境界越低,道行越淺,看到的脈絡就越多,岔路無數條,而且一條線上的景象,越往後越模糊,甚至在某些節點上,景象直接就地消散。
老觀主當時便一巴掌拍在陳平安的肩膀,輕輕一推。
陳平安摔出去很遠,頭暈眼花,重返原地,好奇詢問老觀主看見了什麼。
老觀主笑而不言。
陳平安立即明瞭,純屬手癢,正大光明打他一巴掌。
老觀主收斂笑意,說道:“比如小陌,白景,不光是他們境界比你高,兩人尤其命硬,否則也活不了萬年光陰,所以你是如何推也推不動的。”
謝狗問道:“碧霄道友傳你口訣了沒有?”
陳平安點點頭,“傳了,但是想要轉述道訣,需要耗費大量靈氣不說,人身小天地之內,動靜不小。我就刻在一對方章剩下的邊角料上邊。”
謝狗伸手道:“讓我瞅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