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聽那漢子是落魄山陳山主的叔叔輩,立即刮目相看。
管清幾次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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禺州將軍曹茂,在閒暇時走了一趟洪州豫章郡,作為一州將軍,其實同時管轄著兩州軍務,所以也可以視為公務。
此次出行,位高權重的曹茂沒有與洪州各級官員打招呼,只是帶了幾名心腹和隨軍修士,拜訪那座採伐院。
但是主官並不在衙署裡邊,也沒有跟下屬說去了哪裡。曹茂沒有留下來等人的意思,離開採伐院,讓兩名隨軍修士去城內打探訊息,身邊一位年輕武將忍不住問道:“曹將軍,這個林正誠到底是什麼來頭,能夠不動聲色就暗中擺平了豫章郡的盜採一事?”
曹茂說道:“你要是離開豫章郡都能忍住不問,就可以去陪都兵部任職了。”
年輕武將哭喪著臉,“曹將軍,你這不是坑人嗎?說好了會幫我與朝廷舉薦,怎麼又反悔了,官又不大,就是個陪都的兵部員外郎,按照大驪律例,有軍功和武勳頭銜的武將,離開沙場到地方當官,多是降一兩級任用,我這都降多少級了?況且只是陪都,又不是京城的兵部,”
在這位禺州將軍這邊,其實不用講究太多的官場規矩,說話都很隨意。
曹茂淡然道:“我們大驪的陪都六部,能跟別國用來養老的陪都諸衙一樣?”
一位留在身邊的女子隨軍修士,笑道:“曹將軍,聽說這位新上任的採伐院主官,是個不苟言笑的,算不算那種鐵面峨冠的端方之士?”
曹茂說道:“關於林正誠,你們都別多問。等會兒見面,我跟他聊天的時候,你們都別插嘴。”
因為先前禺州將軍府收到了朝廷密旨,皇帝陛下會在近期秘密南巡至洪州,就在那座採伐院駐蹕,不會帶太多的隨從,一切從簡,可能會直接繞過各州刺史。所以曹茂才會有這趟豫章郡之行,要先與林正誠見個面,再去巡視洪州邊境幾個關隘和軍鎮。
洪州的這個採伐院,與大驪朝廷在禺州、婺州設定的織造局相仿
,都是與昔年龍窯督造署差不多性質的官場“邊緣”機構,官不大,但是密摺能夠直達天聽。只不過採伐院主官品秩相對是最低的,像那禺州的李寶箴李織造,就是官身相當不低的從四品,畢竟採伐院又要特殊幾分,不屬於常設衙門,更像是一個過渡性的衙門,事情辦完了,朝廷不出意外就會裁撤掉,所以被抽調來這邊當差的官吏,興致都不高,一來採伐院沒有什麼油水,再者誰要是當真秉公辦事了,還容易惹來一身腥臊,畢竟朝廷和洪州屢禁不止的偷採巨木一事,幕後勢力,誰沒點朝廷靠山和依仗,就說那個當地的豫章郡南氏,一年到頭開銷那麼大,會沒有沾邊這檔子生意?
在大驪官場,為何會有個“大豫章,小洪州”的諧趣說法?
還不就是因為豫章郡南氏出了那麼個貴人,曾經的皇后娘娘,如今的太后南簪,她是當今天子宋和與洛王宋睦的親生母親。
要說母憑子貴,整個寶瓶洲,誰能跟她比?
採伐院剛剛設立那會兒,整個洪州官員都在等著看好戲,想要看看那個從京城裡邊來這邊趟渾水的林正誠,在豫章郡如何碰一鼻子灰。
但是作為主官的林正誠上任後,既沒有拜訪任何一位豫章郡官員和皇親國戚,也沒有新官上任三把火,甚至都沒有去豫章郡任何一座大山逛逛,幾乎可以說是足不出戶。
結果在一夜之間,所有偷採盜伐山上巨木的,從臺前到幕後,全部消失了,都不是那種暫時的避其鋒芒,而是主動撤離,銷燬一切賬簿,一些個走都走不掉的人物,更是被毀屍滅跡。光是豫章郡境內的十幾個店鋪,全部關門了,一個人都沒有留下。當然可能還有更多不為人知的“釘子”,全都自己清理乾淨了。
只說那個在整個洪州勢力盤根交錯的南氏家族,就在前不久,正月裡,在祖宗祠堂裡邊召開了一場關起門來的議事,七八個嫡出、庶出子弟,直接就被除名了,從族譜上邊剔除出去,而且沒有給出任何理由。有不服氣喊冤的,也有幾個言語叫囂、狂悖無禮的,前者被打得當場滿嘴都是血,至於後者,就那麼被直接打死在祠堂裡邊。
朦朧小雨潤如酥,有貧寒少女提著籃沿街賣杏花。
曹茂最後是在一間售賣瓷器的鋪子裡邊,找到了那個兩鬢雙白的林正誠,跟個郡縣裡邊的老學究差不多,就是顯得沒那麼年邁暮氣。
店鋪掌櫃也是個老人,正在那兒笑話這位林老弟,既然兜裡沒幾個錢,就別痴心妄想了,鋪子裡邊的那件開門貨,甭想了。
林正誠瞥了眼門口那邊的曹茂一行人,將一隻瓷瓶輕輕放回架子,與掌櫃說下次再來,掌櫃揮揮手,說話很衝,林老弟若還是沒錢,就別再來了。
林正誠走出門去,問道:“找我的?”
年輕武將把手中的油紙傘遞給林正誠,自己剛好能與身邊女子共撐一把傘,一舉兩得。
林正誠沒有客氣,與那個手背滿是傷疤的年輕人笑著道了一聲謝,接過油紙傘。
曹茂先掏出兵符,自報姓名和禺州將軍的身份,再輕聲解釋道:“本將有命在身,必須親自走一趟豫章郡和採伐院。相信林院主已經得到上邊的訊息了。”
林正誠淡然說道:“隨便逛就是了,難不成採伐院那麼點高的門檻,還攔得住一位禺州將軍的登門?要說曹將軍是專門找我談事情,免了,我只管偷採盜伐一事,其他軍政事務,無論大小,我一概不管,也管不著。”
禺州將軍身後那幾個隨從,都覺得這個林正誠,不愧是京官出身,官帽子不大,口氣比天大。
一州刺史都不敢這麼跟曹將軍話裡帶刺吧。
曹茂還是極有耐性,說道:“相信林院主聽得懂曹某人那番話的意思,事關重大,出不得半點紕漏,我還是希望林院主能夠稍微抽出點時間,坐下來好好商議一番。”
林正誠笑道:“曹將軍可能誤會了,這個採伐院,不比處州窯務督造署和附近的織造局,職務很簡單,字面意思,就只是負責緝捕私自採木的人,以後衙門若是有幸不被裁撤,最多就是按例為皇家和朝廷工部提供巨木,所以曹將軍今天找我談正事,算是白跑一趟了。要說曹將軍是來談私事,家族祠堂或是宅邸需要一些被採伐院劃為次品的木頭,那我這個主官在職權範圍內,倒是可以為曹將軍開一道方便之門的,價格好商量,記得事後別大張旗鼓就是了,否則我會難做人,都說官場傳遞小道訊息,一向比兵部捷報處更有效率,我這種地方上的芝麻官,可經不起京城六科給事中的幾次彈劾,曹將軍還是要多多體諒幾分。”
曹茂有些無奈,跟這種揣著明白裝糊塗的人,最難打交道。面上寒暄,胸中冰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