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得說一句,小暖樹可是經常來山門口這邊,帶些糕點吃食的,兩個小食盒,裝滿的那隻帶下山,空的那隻帶回山。
人心都是肉長的,仙尉道長心裡暖啊。
這麼多年漂泊不定,受盡白眼,沒少吃苦,要是人生閱歷能夠被翻開舊賬簿,上邊一頁頁所寫的,可不就是沒錢,窮得叮噹不響,又漲價了,別說是住不起仙家客棧,連那兒的大門都不敢走近,在那仙家渡口的鋪子裡邊,只敢看不敢摸,好像經常被人瞧不起,也不能全怪他們……總之就是滿篇三字“沒奈何
”。
好不容易有了個落腳的地兒,本以為寄人籬下,夾著尾巴做人便是,混口飯吃嘛,哪有不受氣的,不曾想在這邊,還真就半點不委屈人,都說世味年來薄似紗,不曾想我仙尉反而轉運了,但凡以後小暖樹被誰欺負了,受了丁點兒委屈,老子是打架不擅長,但是肯定第一個開罵。
尤其是粉裙女童那句一語雙關的言語,聽得道號仙尉真名年景的假道士,差點當場落淚。
“今年我們家年景好,希望明年年景更好啊,相信肯定會更好的!”
朱斂還喊來了後山那邊,如同一雙璧人的曹氏少年少女。大夥兒吃了熱熱鬧鬧的一頓年夜飯,處久了,那對來自大驪上柱國姓氏的璧人,也不再如剛上山那般拘謹了。
岑鴛機,去了州城自己家中。騎龍巷那邊,朱斂就沒有喊人。
石柔已經把那邊的鋪子,當成一個家了。裴錢的大弟子,那個小啞巴,也不太樂意來山上這邊,剛好可以跟隔壁鋪子崔花生,給自己取名為的箜篌的白髮童子他們,一起吃頓年夜飯,又可以湊成一大桌子了。
吃過年夜飯,朱斂與暖樹一起收拾碗筷,沛湘倒是想要插手,結果捱了某個薄情郎一記瞪眼,只得作罷。
之後就是守夜了。
小鎮那邊,老人們走的走,搬的搬,如今已經沒有幾戶人家有那問夜飯的習俗了。
小暖樹要去竹樓一樓那邊守夜。其實也不算孤零零的,粉裙女童坐在火盆邊,蓮花小人兒趴在她的腦袋上,會一起看書呢。
仙尉吃過飯,急匆匆下山去了,也是一邊守夜一邊看書。
上任看門人鄭大風留下了一座“書山”,仙尉不由得感慨一句,學海無涯,書中
那位尚未見面的大風兄弟,吾輩風流楷模,真乃神人也。
既然來到來了,泓下就去了黃湖山那邊,在那水府,與那雲子一起守夜。
朱斂的院子這邊,躺椅上邊,墊了一條老舊毯子。
只是朱斂坐在一旁的竹椅上,拎了個手爐,讓沛湘躺在藤椅那邊。
沛湘舒舒服服躺著,雙手輕輕疊放,笑眯起一雙秋水眼眸,隨口問道:“吃年夜飯,再跟人一起守夜,無法想象的事情。”
朱斂笑道:“等到新鮮事不新鮮了,還能照舊,才算是件無法想象的事情。”
沛湘側過身,雙手疊放,臉頰貼著手背,“反正四下無人,給我瞧瞧唄?”
沛湘見那傢伙不搭話,裝聾作啞,便與他說道:“保證不動手動腳,就是過過眼癮。”
朱斂目不斜視,微笑道:“嫖我呢?”
沛湘氣呼呼,瞪眼道:“說啥呢,噁心我就算了,哪有你這麼噁心自己的人。”
朱斂呵呵一笑。
沛湘柔聲道:“顏放,你給我隨便說個故事吧?”
朱斂笑呵呵道:“又來?”
沛湘埋怨道:“能不能說點正經的?”
“正經的?這可就得說一說祖師西來意嘍,浩然天下萬年以來,那麼多的佛門龍象,也才出了一本經書呢。”
朱斂想了想,娓娓道來,“沛湘,你應該知道,浩然天下的禪宗初祖,其實在西方佛國那邊,用我們這些俗子喜好的論資排輩,其實是第二十八祖?嗯,一臉迷糊的,看來你是不知道了。以前我在福地家鄉那邊,看到過一本神魔志怪,佚名,初看呢,看似崇佛,實則是貶佛了,至於如今回頭再看呢,就不好說了,大概是說一位中土僧人,立下宏願,去西方佛國求取真經,一路上經歷過了重重劫難,最後在佛祖那邊,被後來的禪宗初祖二祖刁難,給了無字經書,那位僧人便用身上的貴重之物,重新換取了‘真經’。我那會兒才是個少年,不諳世事,讀書不多,看到此處,恨不得將那個可惡的‘佚名’,揪出來打一頓,只覺得老子好不容易拗著性子快看到了一本書的末尾,你這個編故事的,到頭來就給我看這玩意兒?等到我人到中年,才發現此中意味,不可謂不悠長啊,那位僧人最早得到了無字佛經,當真是假?後來的有字真經,當真是真?需知禪宗一脈,正是不立文字,教外別傳吶。只是等到我年歲又添,就又有了疑問,莫不是此僧當時就已看破此難,只因為是覺得一人成佛,不如眾生成佛?對於一般人而言,可能還是需要一些次第和階梯的,如那鋪路搭橋的作為?所以你看啊,後世那禪宗不就有了六祖之位的正統之爭,分出了南宗頓悟與北宗漸悟兩脈?雖然也說那人有南宗北宗之分,法無南宗北宗之分,只是到底,還是分出了個頓漸之別,聽說浩然天下某個叫‘武林’的地方,南屏山下有座千年古寺,匾額‘具平等相’四字,真好啊。”
沛湘聽得入神。
朱斂微笑道:“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沛湘笑道:“這句我還是知道的。”
朱斂搖頭道:“我們只是聽說過,不是真正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