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謁上句曰——空夢來日方須憶。此謁乃貧道一日夢中偶得,貧道思索幾月仍不能得出最好的答案。今日若有有緣人,便是諸位賓客亦可,請為貧道解惑!”
剛聽到這個上半謁時,所有人都露出了思索的神色。但此謁很顯然與前一謁不同,若單單按照對聯規律來對,並不能得到第一謁四個九字真言這樣明顯的結論,反而得到的僅僅是普通的對聯對仗罷了。所以此謁是必須透過理解來進行解答的。但上半謁如此抽象,意蘊難以琢磨,會場中一下子陷入了沉靜。看熱鬧的群眾們此刻也向考生們要了紙,希望自己能對出大師都感到難以解釋的謁語,從而得到大師的目光。
緊接著有僕役把一個個答案送上來了。森道細細打量的同時臉上神色卻並未舒展開。很顯然這些答案與他心中的目標相差甚遠。臺上原本捏著毛筆的學士們卻有大半放下了手中的筆,他們很有自知之明地認識到以自己對道家學派的理解是完全不足以對出此謁的。考生們初生牛犢不怕虎無妨,他們卻不可不自量力啊。
城**上,荷哲也是放下了手中的筆,靜靜看著臺下一眾握筆苦思的考生。有的感到毫無頭緒,隨緣寫了兩筆就交給了侍候在旁的僕役;有的苦思冥想,堅決不願草率答題。森道大師看完手中的答案後,也是抬起頭注視著臺下仍在思考的考生,心中其實已經不報什麼想法。在他心裡也自嘲了一下,如此艱深連自己都無法真正對出的謁語,這些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怎麼會知道呢!
不過這時森道與荷哲的目光同時匯聚到了荷哲身邊小憐的身上。荷哲有些驚訝地看著她,小憐正笨拙地握著毛筆,歪歪扭扭地寫下了兩個字,又拄著頭思考一會兒,隨即寫下第三個字。
“怪了,這孩子。之前幾個對聯她一點兒思緒都沒有,一點兒不感興趣的樣子。就和那些農家少女一樣,沒有頭緒才是正常的啊。怎麼到了森道的這個謁語,還是最艱深的一個,她反而有了思路?”
荷哲納悶了,森道同樣看得疑惑。而小憐的表情卻好像真是在認真思考著,而不是瞎寫一通。森道大師心頭也升起了濃濃的好奇。施了個小法術,將小憐對自己的感應遮蔽掉,走到她的身邊,看見她已經寫出來的六個字,神色立刻變得極其有趣。
“醉醒隔舟火觀...”森道大師唸叨著這六個字,神情像是在回憶什麼往事一樣。很快他就展顏大笑,像是想明白了這謁語的意思一般。笑聲令臺下的賓客們都十分奇怪,很多都停止了思考,看臺上的熱鬧去了。“漁...沒錯,就是這個字!”森道看小憐笨拙地“畫”了這麼一個“漁”字,心中十分滿意。“空夢來日方須憶,醉醒隔舟火觀漁”,森道瞭解不少的道家秘辛,這個謁語對他來說已經很有啟發性了。不過這孩子的表現實在太超出他的意料了,一個十五歲的農家少女怎麼可能知道那些道家秘辛?更不可能對出來這樣的謁語。不過森道倒是一點兒都不擔心,謁語不同於對聯,其實講究的就是一個“緣”字。若真是有緣之人,哪怕是個還在母親懷中吃奶的孩子,都一定可以以自己的方式表達出這下半謁的意思。若是無緣之人,絞盡了腦汁,也不一定能讓他感到滿意。
就像這個謁語,對仗是完全不工整的,若按對聯的標準來說就是瞎對。但小憐的下半謁完全解開了森道的疑惑,並且在他看來是這麼多答案中最符合他心意的。森道輕輕拍了拍還低著頭的小憐的肩膀,小憐看到大師突然站到了自己的身後,忙想起身行禮,卻被森道攔住。他伸出手憑空提起小憐的宣紙,神識一動,將自己的上半謁用瀟灑的行楷寫到了小憐歪歪扭扭的下半謁上方。
“哈哈,諸君可以停筆了。城主千金的筆墨,已得老夫心意也!”
“空夢來日方須憶,醉醒隔舟火觀漁。”
臺下眾人以及臺上的學士們都露出了疑惑不解的神色。雖然說道門謁語對於對仗的要求並不高,但,像這樣完全牛頭不對馬嘴的,也太奇怪了吧?
“大師...我...”
森道另一隻手按住小憐的肩膀,不給她行禮。他對眾人的態度一點兒不驚訝,只顧自己說道:“道門謁語,本是有緣之人易對。此謁意蘊深刻,諸君亦可自行琢磨其中深意。城主大人,不知貴千金如何稱呼?”
荷哲聽了,先愣了一下,然後便自然地說道:“實不相瞞,小女原為落風山腳一農婦之養女,因與荷某頗為投緣,故收為養女,名字,亦未斟酌。”
這個訊息可把臺上臺下眾人嚇了一大跳。森道則保持著淡定,笑呵呵地一揮手,無形的道法籠罩了整個會場,將大家的議論聲壓下了不少。“那也無妨。荷小姐所對下謁,深得老夫心意。不僅與荷城主投緣,更是與老夫有緣啊!”
荷哲臉上掛著笑意,“哈哈,荷某可不敢當啊!”
比起城主大人剛調任就收了個義女更讓賓客震撼乃至羨慕的是,小憐原本僅僅只是農家少女?如此竟然能對出道門謁語,反而弱冠試和備官試的才子們卻得不到大師的賞識?道門謁語固然對緣分講究的很,但這個結果實在令人難以接受啊。於是有不少人心裡想過是不是森道大師自己將答案傳音給少女,讓城主面上有光?
但略一思索就覺得不可能。森道原本就是歸隱山林的修士,這幾十年來也從來沒有主動討好哪一任城主過。這不僅沒必要,更因為森道在黑水城人們心裡確實是德高望重的一位長者。況且就算是作弊,怎麼不讓荷家小公子云滄對出來呢?
沉默了片刻,荷府的幕僚們率先帶頭鼓起了掌。其餘的考生賓客以及臺上的大學士們也都跟著鼓起了掌,讚揚小憐的議論聲不絕於耳。尤其是她的養母張氏,此時眼中竟已熱淚盈眶。
小憐站起來行禮施了一圈孝安禮,雙眼中滿是感激和幸福的神色。
森道這時說:“既然如此,貧道的謁語已經被荷小姐對出。不過還請下一位黃學士稍候片刻,貧道有幾句話想對城主大人說。”
“荷小姐與貧道如此投緣,今日貧道心中疑惑得解,剛才偶然得一字,欲以此作大小姐名字。”
荷哲先看了小憐一眼,見她沒有一點兒反對的意思,雙眼中還滿是對森道的崇敬。看來黑水城百姓對森道的尊重還是非常高的,更何況他們也這般投緣,幾天下來自己心裡也沒想到什麼好名字。荷哲便笑著點了點頭。
“東方有詩人作詩曰贊一禪寺曰——山光悅鳥性,潭影空人心。萬籟此都寂,但餘鐘磬音。禪境深沉,意蘊豐厚。貧道深喜此詩。老夫覺得,以一個‘悅’字做貴千金的名,包含幾重意蘊,甚是不錯。不只城主大人覺得如何?”
荷哲摸著下巴,抬頭看見小憐臉上笑容燦爛,對這個名字,森道大師親自起的名字似乎感到非常滿意。“悅...荷悅,荷悅...甚好,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