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千淆不能恨他的母妃絕情偏心。所以他恨她。
她清楚記得,從她離開母體,被人清洗乾淨抱到父王懷裡時,身邊那股滲人的惡意,當她第一次睜開眼,清楚地看見,她十歲的哥哥眼中毫不掩飾的痛恨,甚至在無數夜晚,她耳邊迴盪的都是她的親哥哥,狀似親暱地在她耳畔對她說的一句句咒怨。
“虞千潼,你害死了母妃,怎麼還敢活著?”
“虞千潼,為什麼死的不是你呢?”
......
這些話纏綿於她的夢魘,甚至於讓她連自己名字都聽不得,彷彿是招她入地府的急令。
她的生而知之,就這樣成了她不敢與人提起的秘密,成了她痛苦回憶的始源。
可她喜歡這個哥哥,沒有理由地。
或許是他們身上相同的血脈,或許是他們共同由一個母體孕育,她對這個哥哥有著扯不斷的牽念,即便他這樣厭憎她。
纖離看她魂不守舍的樣子也暗自嘆氣,小主子對世子的敬愛他們有目共睹,一直以來不過是拼命想得到世子的認可罷了,卻從來不能如願。
榮王府世代領兵,虞千淆十二歲便進了軍營,這其中怕是也有不願待在府中日日對著一個自己厭惡的人卻要聽榮王嘮叨兄妹和睦云云的原因,於是每年待在府中的日子也不過屈指,若不是千潼早慧,想來也不會對一個兩歲之後便不常見面的哥哥有這般深的感情。
也幸好,千潼有著武將越挫越勇的精神,即使每次被打擊上了心,下一回還是巴巴的唸叨著哥哥。想到這回那金虹追日弓被他收下了,千潼也有些開心。
這一年多來她時常讓人送東西到軍營,每回都是一聽是她送去的便連帳子都進不去。
幸好這回長了心眼,搶先開啟讓他看見了那弓。
她研讀了好些關於兵器的書籍,又隔三差五去御風閣找藺江生請教,加上每回虞千淆回府時對他身量的打量和隨時間增長的推演,才找出了最適合他的弓的制式。
而這金虹追日弓,恰巧完美符合。
她相信只要讓他看見,這弓就能被收下,因此決不能像以前一樣派人送到軍營中,只能等他回來先發制人。
而府上的人都以為他只是突然回來,她卻知道,他一定會在這兩天回來,因為明天......即是他的生辰,母妃的......忌日。
想到母妃,她有些黯然,她的逝去似乎成為她跟哥哥之間的一個結,讓他們之間的牽連變得複雜,又像是一道屏障,讓她永遠走不到他面前,讓那個本該最親密的人變得陌路。
又是清晨,春寒尚陡峭,草木倒已吐了新芽,城外一陣馬蹄聲踏響,已有人絕塵而來。
千潼今日起的格外早,雙丫髻只用水綠緞帶束了,素白半臂襯著茶白的內衫,下身一襲水綠襦裙,在這春日裡正是清新靈動。
待用完膳出了院子,便聽見前頭一陣熙攘,她心念一動,笑著向外跑去,“爹爹!爹爹!”
前院走進一人,三十多歲的樣子,黎色繡黑蟒的錦袍與一身號令千軍的大將氣度相得益彰,似乎有股無形氣場,所過之處連花枝樹葉都避讓開來。
榮王慶功宴結束後便啟程回府,今日一早進了城門,這會方踏進前院,便聽到女兒一疊聲的叫喚,只見遠遠跑來一道清新的小身影,如春日花間的精靈。
他忙迎上去,一把將女兒抱起,扶著她坐到自己肩膀上,這滿臉慈父笑容哪裡還有半分戰場上叫敵人聞風喪膽的殺氣。
“哎呦,爹爹的小兔兔怎見得似是瘦了,”自他這次領兵西北已是幾個月過去了,這會感覺女兒輕飄飄的坐在肩頭,心中不禁一陣自責,“都是爹爹不好,將兔兔丟在家裡。”
千潼兩隻小胳膊圈著虞淮飲的手臂,點頭道,“就是!都是爹爹不好!你打仗不帶我去!”
虞淮飲朗聲大笑。
纖離等人跟在她後頭跑出來,看見虞淮飲,齊齊行禮,“王爺。”
先前打量了女兒氣色還算紅潤,見到他們,虞淮飲也不吝贊幾聲,“你們將兔兔照看得很好,可見是個好的。”
父女倆一同進了內院,到了破陣閣前,透過院門能看見裡面院中,虞千淆正一身短打扮舞著劍。
千潼在哥哥面前總有些怯怯,這會到他院前也乖乖從虞淮飲肩頭溜下來,縮在他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