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見諒!”顧朝辭了無愧色:“我非仙非聖,本是俗人,爭強好勝就是我的魔頭。”
老僧徐徐說道:“明知魔頭,為何放縱?”
他也盯著顧朝辭看了許久,見其眉宇之間透著寂寞之意,這雙眼睛亮如寒星,但又帶著一絲蕭索,又彷彿一湖平靜的秋水,清澈見底,看不出他心裡在想些什麼。
顧朝辭不假思索道:“魔念叢生,難得解脫!”
老僧目中帶著些許疑惑,似乎想不明白,眼前這個年輕人如此性情,怎能修成如此超凡入聖的武功。
他知道,自己適才雖只扔出一個枯枝,但當今世上能聽到那絲細微之聲的人,也是鳳毛麟角了,更別說接住了。
不禁在心底嘆了口氣,說道:“居士難得解脫,何不以大偉力降服自身魔頭?難道非得滅了少林傳承,以求心之所安嗎?”
顧朝辭與老僧一邊打著機鋒,一邊緊緊盯著老僧雙眼。可從老僧的眼中,還是看不出有任何變化,自己幾次試探,就彷彿有顆石子扔進了湖中,卻激不起半點波瀾。難道他真的已經“七情無常,萬慮皆空。”
就像湖中的水一樣,已完全乾涸?
要知道,佛門武功講究“無住無著”,以“空”為極旨,道家內功則自“無滯、無礙”而趨“無分別境界”。兩者雖殊途同歸,練到極高點時甚為相似。
而世上幾乎所有武學都不出佛、道兩大武學宗教之藩籬,故而武學之道的極致,都在“空、無”二字。
以掃地老僧武功之高,就像一柄不世出的寶劍,不說利劍出鞘,就是放在那裡,就應該令任何人也無法逼視。
可無論什麼樣的劍,一旦出鞘,鋒芒露盡,就容易為別人所針對。尤其對方也是絕頂高手。
故而一柄劍,真正可怕之處,不在於它出鞘之後,而在於它還藏在劍鞘之中,下一刻要刺向何處,這才是最令人難以琢磨之事。
他的“降龍十八掌”根源於《易經》的道理。精義講究料敵機先,攻敵破綻、有餘不盡。《九陰真經》源自道家,主張不可搶先進攻,一味退守,以柔克剛。
《九陽真經》根本理念也是講先發制於人,後發先至。
可老僧整個人,就像是一柄藏在古老陳舊的劍鞘中的劍,它有怎樣的鋒芒與力量,瞧不出來,甚至連一絲氣息都感覺不到。
他只往這一站,不曾動手,就將佛道兩家武學精義中的“空無”二字展現的淋漓盡致,足見其之可怕。
那等他先出手,還是自己先出手?
這時的顧朝辭,心裡感覺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壓力,忽道:“藏鋒於鈍!”
老僧怔了怔,眯起雙眼,凝注顧朝辭,眼底深處,暗生波瀾,緩緩點頭道:“居士非但傳承了得,悟性更是超凡,連我所修之法的本來面目都能一語道破。
本派武功傳自達摩老祖。佛門子弟學武,乃在強身健體,護法伏魔。修習任何武功之時,務須心存慈悲仁善之念。倘若不以佛法為基,則練武之時,必定傷及自身。
而佛法講究無住無著,武功要義也在‘空無’二字,一切皆空,方能學有所成。
本來老僧還有些疑惑,你心中魔頭纏雜,為何年紀輕輕能修至此等武學妙境,現在卻是明白了。
你心中得了一個‘無’字,任何事物都不在你眼裡。所以你心中沒有什麼真正的善惡正義,只有遠近親疏。
本寺玄難大師曾問你,尊夫人若是做出令全天下都唾棄的惡事,你會怎麼做,現在我知道了。只要她是你夫人,你就會支援她,她做什麼事反而無關緊要了。”
少林諸玄均是大有修養的高明之士,雖見他是本寺位份極低的僧人,當下也不打擾,只聽得幾句,便覺這老僧所言大含精義,道前人之所未道,心下均有凜然之意。
玄慈、玄寂等高僧合什讚歎:“我佛慈悲,善哉,善哉!”
顧朝辭笑道:“大師見事通透,在下佩服萬分,世上之事只要機緣到了,自然瓜熟蒂落,水到渠成了。”
老僧微微一笑道:“這樣的機緣,已足以令人為之豔羨,也足以令人動容。”
顧朝辭搖頭道:“我修的是武功,你修的是佛法,論境界,我不如你,大師怎會羨慕?又豈能讓你有絲豪動容!”
老僧目光閃動,合十說道:“我佛之道,講究空無,人間萬法,均歸一空,佛法武功,概莫能外。須彌芥子,大小有分,但都是證道悟空的法門,無有高下!”
顧朝辭朗然一笑,雙眉一揚道:“大師之言,振聾發聵,可究竟是你的菩提妙法厲害,還是在下神功高明,倒要好好請教!
這也是我此來少林,最為期待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