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倒計時還剩下15天,月面上的二十名宇航員已經把空間實驗室搭建完畢。
這項被命名為“普羅米修斯”的航天計劃被人類寄以厚望,人們期盼它能帶回拯救地球的希望,一如希臘神話中盜取火種的天神。
這項工程幾乎耗盡了人類所有的技術儲備,曾經有人笑言,這項工程結束之後全世界所有大國的航天技術水平都會保持在同一水平。
十二艘登月艙降落在同一個隕石坑中以便多人協作,著陸點誤差要求不能超過0.5米,這無論對地面人員還是宇航員都是個極大的挑戰,好在憑藉宇航員精湛的技術,降落非常順利。隕石坑靠近月面上那個龐大的數字“1”的頂端,人們可以近距離仔細探查這條深不見底的溝壑。
留在近月軌道上的指令艙和服務艙負責觀察月面數字變動過程,觀測資料直接發向地球,中國境內的幾座巨型射電望遠鏡負責接收訊號。
陳鑫是負責登月任務的宇航員之一,他是普羅米修斯7號飛船的指令長。
作為第一個登上月球的中國人,他既沒有當年尼爾·阿姆斯特朗的豪情壯志,也沒有他的豪言壯語,相反陳鑫很沮喪,在這種情況下登月確實不是件令人興奮的事,登月任務的宇航員們普遍情緒低落,他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著回去。
其實能不能活著回去也沒什麼區別。
宇航員們帶了充足的淡水和食物,這些生存必須品足夠他們在月面上維持十五天的生命,以便能在最壞的情況下堅持到最後一刻,陳鑫抬頭望著那顆淡藍如水晶的星球,他不知道這究竟是幸運還是不幸,如果這真是世界末日,他們這些待在月面上的人將不必目睹人類最後的時刻,免去了內心的煎熬,但這同樣意味著他們不可能再與自己的親人相聚,最基本的死在一起的權力都被剝奪了。
陳鑫還記得自己出發前與妻子家人道別,他們都很沉默,看自己的眼神像是在送葬。總工程師曾經對自己說小陳吶……我知道這對你很不公平,但我們也沒有辦法。
是的,沒有辦法,人類已經沒有辦法了。
月面荒蕪蒼涼,日光強烈,陳鑫孤身一人置身在銀白色的平原上,與世隔絕的極度孤獨感如潮水湧上來,他覺得自己被世界拋棄了,或者自己拋棄了世界。
“月震!天吶……陳!有月震!”耳機中有人大吼,陳鑫聽出那是普羅米修斯6號飛船指令長約翰·楊的聲音,楊是個經驗豐富的美國宇航員,性格沉穩遇事冷靜,陳鑫從未見過他如此驚慌。
陳鑫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腳下的地面就猛然震動起來,震感由遠及近,最終強烈到地面彷彿蹦床,陳鑫幾乎站不穩腳步。他就像鼓面上的紙片,如今突然有人開始大力敲鼓,震動足以讓紙片騰空。月面上重力只有地球的六分之一,月壤的摩擦力很小,陳鑫轉身想返回登月艙,但腳下一滑摔倒在地面上,透過鍍金的面罩,陳鑫看見自己登月艙的著陸架塌了。
北京總部運控大廳,氣氛非常緊張,所有人盯著牆上的螢幕,今晚他們將實時近距離觀測月面數字變化。
“檢測到月震!”人們騷動起來,“震幅還在持續增加!”
“安靜!”臺長穩住驚慌失措的人群,他站在螢幕下面對所有人怒斥,“都坐下!”
對月面上宇航員安危的擔憂逐漸爬上心頭,老臺長抬頭看著螢幕上的噪點閃爍模糊不清的影象,為那些遠在三十八萬公里之外孤立無援的年輕人們捏了把汗。
“哦——看吶看吶,這太不可思議了。”科馬羅夫搖搖頭,他摘下了面罩,但還穿著笨重的宇航服,這個俄羅斯人雙手比劃著試圖向其他幾人描述自己腦中的聯想,“這看上去就像……”
“像七巧板或者華容道。”陳鑫說。
“七巧板……華容道?”麥金利夫用滿口的西部口音重複這兩個古怪的詞彙。
“是一種古老的中國遊戲。”陳鑫解釋,“靠鑲嵌在木框中的可移動板子拼湊出不同的圖案。”
“對對……就是活動板子。”科馬羅夫點頭,“就像地球的板塊一樣。”
宇航員們擠在狹小的生活艙中觀察近月軌道上指令艙發來的影象,他們第一次這樣清晰地看到數字變化的過程,這確實像地球的板塊活動,月球表面的岩石彷彿在一夜之間變成了世界上最龐大的七巧板,這些移動的岩石板塊互相錯開交換位置,留出的縫隙構成數字,看上去月球中心好像有極其龐大的機械在給這種變化提供驅動,發動機的運轉就足以引起十二級的月震。
月球在一夜之間變成了機械,這是比月球是個史前炸彈還要荒誕不經的狂想,是最狂妄的精神病人也不敢產生的念頭,但這是事實。
當現實比幻想還要放肆還要瘋狂還要歇斯底里的時候,人類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個世界發瘋,卻不知道是不是應該跟著它一起發瘋。
倒計時還剩下15天,全世界都沉默下來,宇宙給人類出了一道題,人類絞盡腦汁,最終得出此題無解。
這才是真正的絕望,彷彿火災中逃難的人們費勁心力找到生路,但原本被寄以希望的出口到了門前才發現早已被堵死。如今大火愈燒愈近封死了一切退路,被困在火場的人們只有兩個選擇……要麼待在原地等待,那將是極其痛苦煎熬的過程,眼見著死亡步步緊逼,要麼自殺。
有人選擇等,他們仍不放棄希望,他們寄希望於奇蹟,希望能在最後一刻看見有人衝進來救他們。有人選擇自殺,他們不敢面對漫長的煎熬。
大規模的集體自殺事件到了倒計時進入個位才真正蔓延開,眼看著歸零一步步逼近政府卻毫無辦法,人們心中最後的希望終於破滅了。
政府搖搖欲墜勉強維持著對國家的管理,但這個時候還能堅守在崗位上的人只有看門的老大爺。
絕大多數人患上了恐月症,他們不再敢抬頭看月亮。人們瘋狂地挖地窖,好像頭頂上那區區幾米厚的岩石泥土就能保證他們的生命安全,更有甚者終日不敢再踏上地面一步,人們在地下苟延殘喘躲避月亮以求得心理慰藉。
七
倒計時還剩下三天。
總統在教堂中祈禱,神父默默地站在一旁。
“神啊……”總統抬頭久久地注視釘在十字架上的耶穌,“我們的路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