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人淡淡道:“不過是相識數月功夫,哪來的如此情深,時間久了也會忘卻!”
“是嗎?”灰衣老者嘴角一抿,“愛而不得,思之不得,所以技藝出錯,依我看,這樣才見本心!你這弟子,也是個痴情之人,很不錯。”
澹臺滅明一愣,沒想到曲星憂能得到眼前之人如此高的評論,要知道,將整個江湖前翻數十年,聲樂之道獨領風騷的便是眼前這個行將就木,滿臉褐色老年斑的老人。老人姓李,李鶴載的李。可惜,當年遭遇變故,才落得今日的地步。
可是,澹臺滅明沉思片刻之後,依舊是搖了搖頭,意思很明顯,他不會改變自己的主意。
“我有一問,李大家,你本不必來此!何必來和年輕人爭?”
李鶴載佝僂著身子,嘆了一口,說道:“什麼大家,我不過是個代罪之人罷了!某今年八十有五。白髮蒼蒼者化雪矣,牙齒動搖者或脫落矣。毛血日益衰,每日進食不過四五兩,哪裡還有什麼爭強好勝之心?人之將死,我呀,也就是想出來走走,看看。這大好世界,頹敗山河,我終是,終是沒機會了。”
澹臺滅明說道:“李大家定會長命百歲的!”
“長命百歲?呵呵!尋常人家到我這般年紀已經四世同堂,若是年少再孟浪些,五世同堂也是常見!可是,可是,我而今只有一個孫子了,如此,長命百歲又有何用呢?”
李鶴載來了興致,接著嘆道:“我本以為禮樂傳家,世族可綿長。縱然是有些耍勇鬥狠的徒兒子弟,也不至於會惡貫滿盈,殺人全家!”
“我少年好學,孜孜不倦,及年四十有二,自成一道,成一大家,而後,苦心問道,卻遲遲無法成聖!”
“年少時,我也曾見識過齊家尺家的千年難遇,雖驚駭驚羨,心中卻有著不以為然!一代樂聖,乃是欺世盜名……”
“這也導致,後面釀成大錯!活該了那些孽子逆徒,只是,可惜李家上下一百三十九口,無辜者多數,一夜之間竟只餘二人!也就是老朽和那個啞巴孫兒!”
“十二年,整整十二年,老朽每日都在問自己,你這隻老鬼,這雙眼睛要來到底何用?這雙耳朵又有何用?子弟不賢者不察,子孫造孽者,更是不知。”
李鶴載重重呼了一口氣,滿臉的苦澀。
一家上下一百三十九口,一夜之間僅剩二人。如此飛來橫禍,澹臺滅明哪裡不知。可他知道,這件事,是李家錯在先,公道也不在李家這一處。他想要安慰,卻發現怎麼也說不出口。節哀吧,這十二年過去,屍骨都無,哪裡還有什麼悲哀。若是說復仇,那更是白日做夢。李家的仇家可是那位。自稱老鬼,卻沒有死在當年,這才是遺憾吧。
眯著眼瞧了瞧澹臺滅明,李鶴載讚道:“你也很不錯。有這樣的一個弟子傳衣缽!”
澹臺滅明打斷道:“李大家真的不必來此!”
“不言其他,”李鶴載語速漸快,精神也似乎漸好,“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沒想到臨了,還能在此見到你。你曾學藝過齊家尺家,更師從李家,本來是下一代大家乃至樂聖之首選!可惜,你的樂道已到了盡頭!”
“以樂道入武道,本是無可厚非。老朽當年贈你的那兩句良言,更是用不上咯。但是,看那孩子,我彷彿看到了當年的你。慧極必傷,情深不壽呀!”
“所以我才不願讓他走我的老路!”澹臺滅明答道。
料想自己無法說服這個名義上的弟子,李鶴載閉上了眼睛,送客道:“今日話語有些多了,老朽也有些倦了!滅明,請回吧。”
澹臺滅明轉身就要走,不料身後又傳來李鶴載的華語。
“至於那曲子,我料想應該不錯,畢竟是師家那小子的手筆,待會就讓那孩子替我合奏了吧!”
“星憂學藝不精,怕是會壞了大家的名聲。”
“我都快死了,還在乎這名聲作何?再說,我哪裡還有什麼名聲?”
見到李大家決意如此,澹臺滅明點頭道:“既然如此,我便讓那孩子進來吧。”
一聲傳呼,曲星憂入得屋內,面無表情,靜靜立著無言。
“過來吧,孩子。”李鶴載朝著曲星憂招了招手,示意他過來。
曲星憂看了一眼師父,然後慢步走近。
“你我有緣,今日,我有意將這琴送你,你可願受?”
先前不過是吹奏一首曲子,曲星憂對著老者並沒有多少印象。如今這老者竟然送出心愛之物,如此大禮,曲星憂一時摸不著頭腦。
再度看了一眼師父,曲星憂卻沒能從師父那張臉上得到答案。
“放心吧。孩子,他還不敢插手老朽的決定。”李鶴載顫顫巍巍端起那木琴,輕聲道,“全聽從你的內心吧。”
曲星憂遲疑片刻,終於是咬了咬牙,接過那琴來。
“謝老前輩饋贈。”
曲星憂哪裡不明白,這等臨終送琴,分明是意在託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