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本就沒有理所當然的勝,更加沒有理所當然的敗。
戰機把握,失之毫釐,結果往往是差之千里。梁雄和徐庸錚深知這個道理。
梁雄自年幼便被父親寄予厚望,六歲不到的小小年紀,方為稚童的他就被送去了眾多習槍者引以為傲的武學聖地化槍林中學藝,稚嫩的肩膀早早地承擔了太多希望和期盼,隨之而來也是數不清的苦楚和傷痛,在化槍林裡除了學槍還是學槍,再無別事可做,其中單調乏味,非一般人能熬過來。梁雄之天資聰穎如世間少有之璞玉,所以父輩和師傅都將其看得極重,由不得其他人在這塊璞玉的雕琢過程中新增太多雜質,如友情愛情這般少年嚮往的又於武道無益的東西,也被他們一併隔離開。所以,從小小的稚童成長到及冠遊歷,中間的多少時光裡,他幾乎只與師傅和父親寥寥幾人接觸,這也就養成了他孤僻高傲的性格。也曾在某個星夜裡,他設想過和普通人一樣,過著該有的歡聲笑語,喜怒哀樂的世俗體驗,在父親決絕的手段下,那也只能是泡影,化為不可及的幻想。
十二歲那年,在化槍林裡弟子互相比試,梁雄因為心存憐憫,力盡之後的一招收手,險些令自己受傷,可是當時師傅見到後,並沒有對他大加讚賞,反而一式狠辣的滑槍打得他在床上休養了七天。自那以後,他便告訴自己,不要再對任何人心慈手軟。終於,在及冠之前的試練,他也毫不手下留情地將師傅打傷,不同的是,上一次自己僅僅休養七天,這一次,師傅雙手手筋盡數被挑斷,這一輩子再也握不住槍了。就以這樣睚眥必報的方式,他心滿意足地離開了陰暗的化槍林,開始了他任性的江湖遊歷。
倘若沒有遇到那個她,不見那襲黃衫,便可不知情愛,更可不為情所困,那麼梁雄這個名字勢必響徹中州乃至天下,畢竟,打敗槍道大家的槍客,不是一個小小的東林可以充當他成長的舞臺的,也更加不可能來束縛他成長的。
也是這一段情過後,將這塊璞玉打磨成滿是傷痕的失敗作。
狠辣的梁雄變得頹靡,修長的雙手多年都不曾握槍,只是喜歡上了令人醉生夢死的酒囊。
一顆被烈酒澆得麻木的心不再理會世故,這世間就又多了一個邋遢的,情傷難愈的,無用的酒鬼。
梁雄開始重新審視眼前的這個年輕人,看見眼前這個分明如此年輕的劍客與他手中的巨劍,有些片刻失神。今夜過後,若是這年輕人還能見到明天的太陽,勢必在東林橫空出世,造成動盪。因為他彷彿看到了自己年輕時的影子,不,他比自己當年甚至還有過人之處,自己當初意境哪來的這般磅礴呢?難不成,自己今天要如當初師傅一樣,淪為墊腳石?
沐良戊此時也有些驚訝。在他看來,梁雄當年嗜血異常,就算酗酒多年,今天也不至於如此。別忘了梁雄及冠未過幾年,就登過一次武評。武評上說梁雄及冠未幾,槍術虛實兼有,迅疾如雷霆,血氣之盛,猛虎無二,當世可名!
莫非今天猛虎也如病虎一般,威名不續?
只見梁雄收住了神遊,緩緩說道:“接下來小心了,我要出真功夫了。”
一旁的大當家也終於收住了戲謔的神情,眼睛一亮。
徐庸錚點了點頭,亮出在外人看來依舊顯得倨傲的表情,靜靜說道:“儘管來就是。”
話音剛落,梁雄此時明明手中無槍,氣勢卻比剛才更盛。他身形一閃,掠至那名左手握劍的年輕男子身前,一記兇猛的貼山靠似撞鐘而去。
徐庸錚力有不逮,劍鋒偏轉不及,只能以劍身抵擋,饒是如此,也是被撞退半丈有餘。
梁雄沒有再度緊逼,繼剛才棄槍之後重拾那杆長槍,氣勢更盛一分。
擇人而噬的猛獸沒了理智固然可怕,可那也就是兇獸無疑了,一定的武力加上些許智慧就能搞定,可當猛獸有了理智,那就是非常恐怖了。
而梁雄就是這種情況。
所以徐庸錚看到眼前不一樣的梁雄,顯得有些許侷促,
梁雄身上隱隱泛著紅色氣焰,他昂起了頭顱,深吸了一口氣,彷彿聞到了刺鼻的血腥味道。這些就是濃郁的血的味道。這一切依舊那麼熟悉。
多年前的萬人斬,梁雄在屍山血海中走過來,他的手沾著血,他的槍被血凝固,他渾身上下都是血,甚至,他眼中的世界也是一片血紅。
徐庸錚自恃不敢力拼,也不想退讓分毫。
梁雄手中長槍一劃,滑字訣出手。長槍在他手中彷彿有了生命一般,不停地規律抖動,一瞬間化成了萬千箭矢一般,一條條青色槍影劃破黑色的夜。等到梁雄的身前被槍影完全覆蓋,他的身影和槍影彷彿融為一體,只見周圍泛起一陣熱浪,氣勢如烈火般灼熱,綿延不絕。他自己本身化成一道黑色殘影,這一次就成了一道真正的流星,攜帶火勢濤濤,向徐庸錚襲來。
這是他今夜出手的第三招,不容有失。
前番抖動長槍,是以長槍為薪木,之後熱浪來襲,就是火焰襲來。這一式就叫薪盡火傳。
不得不說徐庸錚的運氣實在一般,因為初入江湖,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拔劍,就遇到意境者,更是一位幾乎有所成的強者。
何為意境?要讓徐庸錚解釋,他無法描述不了,但是他知道,梁雄這一式以身帶火,就是意境。
這一次,徐庸錚不再猶豫,因為那無異於自尋死路,他選擇睜開眼睛。哪怕火浪再熾熱,他也得艱難地睜開眼睛,因為這樣才可能有活路。他沒有仰天長嘯來振作氣勢。
既然長劍在我手,自然我當不敗。
這就是他的自信所在,也是他的劍道。
終於,徐庸錚動了,他沒法顧及左手的傷勢,雙手穩定地正握巨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