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敘豐考取童生那年,方才六歲。很多鄉人在這個年紀連話都說不順暢,更何況識文斷字,於是他便成了遠近馳名的神童。
年至七歲,便寫出“要辭達而理舉,故無取乎冗長”這樣詞句來諷刺那時正當流行的青詞駢體。
彼時修羅帝國正是由盛轉衰之際,皇帝已經聽不得逆耳忠言,那歌舞昇平的紙糊江山縱然危在旦夕,在殺了幾個忠心耿耿直言進諫的老臣之後,終於整個朝堂都跟著他們的皇帝一葉障目。
那一年,帝國象徵修羅,已十三年未出世。
天子無道,寒門便難出頭。所以縱然被寄予厚望,天資卓絕的張敘豐也沒有進一步考上秀才。
終其緣由,不過是讀書人的酸腐氣犯了,幾次院試寫出一篇篇針砭時事的大逆之言,不僅沒有伯樂相識,還被當時文壇主流文人以一篇《傷敘豐》譏諷,笑他少年成名後便江郎才盡,再無寸進。
從此便閉門讀書,攜手顏如玉,獨居黃金屋。
直到終於熬過了耳順,熬死了親人,熬成了孤老時,迎來了兩個人。
那個雪夜,十七歲的少年,抱著一個尚在襁褓中的幼兒,敲響了陋室柴扉。
十九年後,少年成了大周的開國皇帝,而那個幼兒,成了當今丞相的獨孫。
他叫張初心。
是那個雪夜裡的秉燭夜談之後,張敘豐取的,卻不是為他而取,而是警示年少的神農,不忘初心。
至於這個名為張初心的少年,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的初心是什麼。
他只知道,每次眼前這個人來時,都會為自己帶一罈酒。
是壇,不是壺。
他扛著罈子過來的路上,一定很惹眼。
他也一定很喜歡喝酒。
所以壺滿足不了他,一定要是壇。
可是這個愛喝酒的怪人,從來沒帶來什麼好酒。
他說:
“皇帝不發餉,我們沒錢買酒啊。”
在大周,皇帝不發餉,是一句流行的俏皮話,流行了很多年,流行到如今再有人說,張初心一般都會認為這是個無趣且庸俗的人。
眼前這個人,的確是個無趣的人。
他總是找張初心喝酒,卻總是說不出可以下酒的趣事。
所以,倒還算不上庸俗。
畢竟,不說話,必然比硬說一些無趣的事,要高雅多了。
可他連一盤好的下酒菜都沒有。
“皇帝不發餉,我們沒錢買菜啊。”
好吧,於是一個大周百官之首的獨孫,一個長安衛最年輕的衛將軍,就成了這樣的“酒朋友”,不僅沒有肉,連酒都是劣酒。
這一日,年輕衛將軍又提著酒上了丞相府,只是這一次,他帶了一壺好酒,和一個新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