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蔓菁”凝神:“不過就是些斷腸草,見血封喉,鴆毒,鶴頂紅之類的了。”
空青的手微微一頓,瞠目結舌道:“這可真是陰毒。”
“水蔓菁”自離了天壇山,便飢一頓飽一頓的,好容易捱到兗州,卻早已身無分文了,原想找個活命的營生,可誰想在城中轉了幾日,最終還是做了乞丐,做乞丐不易,活著更是不易,現下驟然能夠吃飽,她便絲毫不顧自己的姑娘體面,甩開腮幫子,撩起後槽牙,吃了個不亦樂乎,聽得空青此言,偏著頭笑道:“這還算是陰毒麼,你知道世間萬物皆是相剋相生。”左手兩指敲了敲桌案,笑道:“譬如說著吃食罷,吃的對了便是美味,吃的錯了便是毒藥了,殺人於無形呢。”
空青登時來了興致,道:“願聞其詳。”
“水蔓菁”挑了一筷子苦瓜,道:“譬如說這苦瓜罷,原本便體質寒涼,溼氣重之人,若日日吃這苦瓜,只會越吃越寒,最後吃的甚麼也吃不下去,連腿腳都是腫的了。”
空青想到百里霜這具身子的往日狀況,若非自己陰差陽錯的佔了這身子,百里霜想必早就臥床不起,奄奄一息了,不禁嘆道:“吃個飯還如此多的講究,著實心累。”
“水蔓菁”卻是吃的極為歡暢:“可不是心累麼。”她望住空青瘦弱纖長的手,凝神道:“有筆墨麼。”
空青不明就裡,還是依言取來了筆墨,瞧著她寫了滿滿一頁紙,拎起來仔細吹乾墨跡,環顧四圍,最後從碗中挑起米飯,抹在廊下的硃紅立柱上,啪的一聲,將寫滿字跡的紙貼於上頭,叉著腰左看右看。
那紙上寫著諸如苦瓜寒性;羊肉熱性這樣的字,“水蔓菁”抬了抬下巴道:“喏,我寫了張食物四性貼在那裡,若他日我走了,你用飯前看一眼,算是多一道防備罷。”
見她寫了這幅字貼在立柱上,原本空青心間乍暖,可再聽到她提起個走字,心間有如墜冰窟,這一暖一冷,快的讓他有些結巴:“走,你,你要去何處,百里家住著不好麼。”
“水蔓菁”千辛萬苦才趕來兗州,怎會捨得離開,但她欲擒故縱的瞟了他一眼,笑道:“百里公子,我又不是你們百里家買來的婢子,這天高任鳥飛的,有何處去不得的。”
空青看著她空蕩蕩的佩囊,笑道:“你這是當乞丐上癮了,打算一路討飯一路飛麼。”
“你,我,這個。”“水蔓菁”餓了這一月有餘的肚子,驟然飽餐了一頓,她狠狠打了個嗝,忙掩住口鼻,道:“既如此,我便勉為其難的住下罷,攢夠了盤纏再去飛。”
空青頷首:“我給你的鈴鐺呢,你離了天壇山當乞丐,為何不叫我,莫不是怕我笑話你。”
“水蔓菁”拍了拍佩囊,裡頭一陣悶悶的輕響,嬌憨笑道:“在這裡,一直帶著呢,我以為你是天壇山的山鬼,離了天壇山便會灰飛煙滅了,又如何敢叫你同我一起做乞丐。”
午後的陽光十分灼熱,伴著又溼又悶的風撲進半開的長窗,窗外蟬鳴聲聲,愈噪復靜。凌霄花攀援的極高,又在牆頭上蜿蜒如瀑,長長的花枝隨風輕輕搖曳,大片深翠淺碧間點綴著數之不盡的花朵,嫣紅淺橘的花海生出清媚風流的韻致。
如今的“水蔓菁”只是空有一副皮囊,卻早已換了神魂,這神魂的主人出身大族,見識廣博,可真正的水蔓菁卻自小養在禁地,對這院落中的大多數物件都未曾見過,面對這花影幢幢,明媚相歡的凌霄,她只好辛苦裝出一副好奇模樣,對這一切都有著十足十的興致。
她於翻東西一道上頗有天分,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便從後院中翻出一架長梯,滿頭大汗的拖到前院,架在西牆凌霄邊,手腳並用的爬到牆頭上,握了把花剪,剪下一蓬好看的花枝捧在懷中,單手扶著長梯,小心翼翼的倒退而下。
剛剛下到梯子中部,便聽得門外有腳步聲傳進來,緊跟著便是一聲疾呼:“百里霜,聽說你從蓬溪街撿了個小乞丐回來,大變活人竟變成了個小姑娘,快領出來給我開開眼。”
這聲肆意張揚,隱隱含笑的疾呼,驚得“水蔓菁”打了個顫,她佯裝腳底一滑,仰面從梯子上極快的跌了下來,一邊抱緊了懷中的花枝,一邊心中暗自唸叨著空青快來救她,還不忘在摔在地上前調整個好看的姿勢,不至於摔的太過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