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桑枝輕輕擊掌,從簾幕後頭走出四名啞婢,他望住男子平靜道:“將他送去刑堂。”隨後,他對男子的哭嚎充耳不聞,只對水金櫻道:“你隨我來。”
見此情景,“水蔓菁”暗自鬆了一口氣,水金櫻的這條命算是保住了,可這腿,她揚眸望住二人繞去後堂的身影,這水桑枝不會真的狠心要打斷了她的腿罷,若真是如此,她便要回去燉些大骨湯,給金櫻補一補,讓她的腿能好得快些,那些啞巴廚娘可靠不住,慣會偷奸耍滑,說是大骨湯,還真是大骨湯,一根光禿禿的骨頭上不見丁點兒肉絲,還真難為了她們能將骨頭剃的如此乾淨。
水金櫻這一去,便足足去了一整日,“水蔓菁”燉的那一鍋湯,涼了再熱熱了再涼,已經浮出一層白膩膩油花,看著便難以下嚥。
她托腮望住窗外,幾竿修竹靜立於西斜的日影中,時至深秋,竹葉蕭索萋萋,但凝碧依舊的竹枝蘊出浮生寧靜,屋內院中皆是寂然。長長久久的寂然中,一個同樣寂然卻又失魂落魄的人漸行漸近,走到水蔓菁門前時,她抬了抬手正欲叩門,最終還是轉身離開。
那門嘩啦一聲開啟,“水蔓菁”望住她的背影喜極而泣:“金櫻,你回來了,你的腿。”她拉過水金櫻,仔細打量:“還好還好,先生還是疼你的。來,進來說,外頭冷,進來說。”
水金櫻像是做了甚麼心虛事一般垂首不語,坐在那也是滿身滿心的不自在,全然不似往日活潑肆意。
“水蔓菁”黯然,撫了撫她的膝蓋,道:“腿還疼麼,我熬了大骨湯,原以為你晌午便能回來了,湯都放的冷了,我再去熱一熱。”
這話溫暖人心,水金櫻心頭乍暖,哇的一下哭出了聲,擁著“水蔓菁”哭的淚水橫流:“蔓菁,蔓菁,我害怕,我害怕。”
“水蔓菁”在心底冷笑不止,這世上怎會有如此蠢笨的女子,可臉上還得做出副心疼不已的神情,連連拍著她的後背,輕聲細語的勸慰道:“金櫻,別怕,一切都過去了,都過去了,我們的日子還跟從前一樣,沒事了,不會再有人能傷害到你了。”
冬日裡下了幾場雪,積雪初定,皚皚素白間幾樹臘梅開的繁盛,金黃粉妝燦爛滿樹,晴好的陽光流瀉在上頭,生出清冷卻燦然的光芒。
自那日後,水金櫻便一直纏綿病榻,族中的醫手來診了幾回脈,都說是驚懼過度,心病所致,用藥也只能醫得了病,卻醫不了心,人雖還活著,卻全然沒了往日的鮮活氣,只一日日熬著,熬得瘦骨伶仃,臉頰深深凹陷下去,只餘下一張薄薄的皮覆在纖弱的骨上。
“水蔓菁”每每見她這副模樣,便止不住的冷笑,但又不能甚麼都不做,甚麼都不說,畢竟從前的水蔓菁與水金櫻好的如同一個人,她想說些甚麼話來勸慰,奈何自己對她實在沒甚麼情意可言,言辭短淺,竟無話可說,只好每日裡剪下初開的臘梅供在瓶中,擺在她的床榻前,聊以慰藉罷了。
依醫手所言,若水金櫻能熬得過這個冬日,那往後便是諸事順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了,可若熬不過,便是生死有命了。窗外夜色極深,仿若伸手便能掬起一把乾冷深黑的水來。“水蔓菁”觸到腰間的佩囊,眸光一瞬,拈出那枚銀色鈴鐺,她淡淡一笑,這倒是個極好的藉口,可以以此喚空青出來相見。
那銀光像是觸手可得的生機,“水蔓菁”輕輕晃動,鈴鐺發出一陣清脆之音,一個錯眼,彷彿有一圈漣漪圍繞著鈴鐺陣陣散盡,再定睛去看之時,虛空中卻是平靜一片,不見絲毫異樣。
鈴音尚未散盡,虛空中便劃過一道青芒,青芒斂盡,空青在窗下立著,輕聲道:“來的匆忙,沒有帶酒過來。”
“水蔓菁”笑若生花,遞了盞茶過去:“你究竟是地仙還是酒鬼,請你來是救人的,並非是喝酒的。”
“救人,救誰。”空青偏著頭仔細打量過她,疑道:“你這不是好好的麼。”
門拉開一條縫隙,“水蔓菁”探頭探腦的偷瞄了一眼外頭,見夜色茫茫不見一絲人影兒,四下裡燭火亦盡數熄滅,她才放下心,回首衝著空青揮一揮手,做出一副跟我走的樣子,墊著步子,躡手躡腳的去了水金櫻的房中。
黑漆漆房中伸手不見五指,唯有一絲朦朧暗淡的月華透窗而入,“水蔓菁”眯著眼適應這黑暗良久,才墊著步子小心的摸索走進去,誰知還是踢翻了一張椅子,發出巨大的聲響,她也一個踉蹌幾欲摔倒。
空青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輕聲道:“小心。”
掌心中溫熱的氣息透過衣衫,傳到“水蔓菁”的臂彎,那是她夢寐以求的溫暖,她沉溺其中,一時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