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好了年節前要給長安國子監官員送去的禮物,山長揉了揉眉心,有些疲倦。
要在洛陽這種地方開書院,必定是勞心勞力的,不僅教學質量得上去,官場上的東西也得打點好,大魏承平百餘年,城南書院也就開了近百年,教出了不知多少學子,他是個不擅於官場交際的人,如果不是踏入官場的學生們幫忙,城南書院怕是早就開不下去了。
天色近晚,平時此刻也該閒下來讀書了,雖然已經志不在科舉,但讀了一輩子書,總還是手裡有墨香味才能安心,但山長看了桌上的一封請柬許久,還是起身開始了更衣。
請柬是舊友送來的,臨到年節,再加上下了雪,詩會也就多了起來,換了平日他還能用書院事務來推辭,但幾個返鄉的舊友相邀,卻是不能不去的。
輕輕帶上了門,一路沿著迴廊曲徑往外走,偶爾和還沒離去的教習們點頭示意,再製止幾個在書院內打鬧的學生,山長一路到了書院大門,遠遠地就聽到了鼎沸的人聲。
許多孩子圍成了個圈,外圍還有路人在看熱鬧,山長皺了皺眉,書院這種嚴肅的地方,上次出現這種情形還是有人鬧事,難不成又有不開眼的地痞流氓跑來欺負學生了?
他走了過去,遠遠地聽見有人在大聲爭論:
“這亂七八糟的是什麼東西?”
“這跟平日先生們教的簡直天差地別...”
“一無聲韻,二無對仗,格律全無,簡直...簡直可笑!”
還有個小胖子在艱難地申辯:“先生說了,這是傳世之作,明明就是你們看不懂!”
拿著張宣紙的少年冷冷一笑:“傳世之作?這種狗屁不通的東西,肯定出自他手,他也好意思給自己貼金?”
山長聽了半晌,聽了個大概,意識到只是學生在議論學問,並不是有人鬧事,便打算轉身離開,但猶豫片刻,他還是走了上去:
“怎麼回事?”
能看出來山長在學生們的心中頗有地位,見到山長來了,所有學生都嚇了一跳,慌忙行禮。
只有小胖子還委屈地喊著:“他們罵先生,還罵俺,明明俺已經求先生動了筆,他們還是堵著門不讓俺走!”
儒袍少年嚇了一跳:“山長,絕無此事!只是學生看那位蕭教習平日不教經義詩作,反而給同窗們講些志怪故事,這才擔心他誤人子弟,想勸同窗們迷途知返...”
山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勸同窗向學是好事,但何必鬧得如此難看?”
他伸出手,拿過那一頁宣紙,只是細細掃了眼,就皺起了眉頭。
字...真醜,醜到他還以為這是剛入學的學生寫的。
但越是看下去,他的眉頭就皺得越緊,直到酣暢淋漓地一口氣看完,才閉上眼細細思索了起來。
這是他的習慣,讀書讀到得意處時,便會這般享受起來。
一眾學生面面相覷,許久之後,山長才睜開眼看向小胖子:“這是蕭教習寫的?”
小胖子連忙搖搖頭:“先生說不是哩,是個大詩人寫的!”
山長又重新去看了眼署名,嘴角微挑。
蕭平...居然這般有趣?
他把宣紙收進袖子,無視了小胖子眼巴巴看過來的視線,擺了擺手:“此事到此為止,都散去吧,蕭教習畢竟是書院的先生,你們要好好記住‘尊師重道’這四個字!”
儒袍少年暗暗咬牙,卻只能不甘地和其他同窗一起拱手稱是,小胖子卻不放過他們:“先生還說了幾句話哩,要俺轉告你們。”
所有人都詫異地看了過來,小胖子清了清嗓子,努力裝出嚴肅的模樣,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學蕭平:“先生說,識字讀書,並不是全為了科舉做官,是為了提起燈籠照亮自己和他人的道路,而不是沾沾自喜還要去吹滅別人的蠟燭。”
尤帶著稚氣的嗓音說著這麼嚴肅的話,聽起來有些可笑,但奇怪的是,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