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啊,那孫行者就一筋斗跳將起去,唬得那觀音院大小和尚並頭陀、道人等一個個朝天禮拜直喊爺爺,威風得不行,又把腰兒扭了一扭,便乘雲到了黑風山。”
已經是書院散學的時間,家在桂花巷賣豬肉的小胖子插著鼻涕往回家的路走,滿臉都是驕傲和得意,身邊盡是些同年紀的孩子,正聽他講著從蕭平那兒聽來的故事。
這些孩子和他不一樣,家境都還算寬裕,起碼進書院不單純是為了啟蒙而是真為了學習經義,只是他們的先生可不會像蕭平那樣在課餘給學生講一講故事,於是現學現賣的小胖這幾天儼然成了坊市弄堂孩子堆裡的風雲人物。
這年頭孩子的娛樂活動很少,既然入了學讀了書志在科舉,平日那些玩泥巴追跑打鬧的事情卻是不好做了,在散學回家的路上能有新鮮故事聽,自然也沒人在意小胖子那小人得志的模樣。
“講得稀裡糊塗的,這世上怎麼可能有這些妖魔鬼怪?而且這可是書院,在學舍裡不學經義講些荒誕故事,簡直不務正業。”
斜刺裡一道聲音響了起來,帶著股熟悉的酸味,小胖子扭頭看去:“關你屁事。”
穿著儒袍像模像樣的少年臉色發青:“粗鄙!什麼樣的先生教出來什麼樣的學生,那爛賭鬼...”
小胖子撇了撇嘴,知道少年有些羨慕,而且一貫地喜歡冷嘲熱諷,都是一起長大的玩伴,誰不知道誰啊,當初還一起脫褲子撒尿和泥巴玩,可自從入了學少年就變了副模樣,成天把之乎者也掛在嘴邊裝什麼蒜?當初他摔斷了半條腿還是自己揹他回去的,結果現在還嫌棄和自己玩沒出息了,活生生一頭白眼狼。
按理說這個時代交過束脩,行了拜師禮,裝也得裝出尊師重道的模樣,可少年說的的確不錯,蕭平以往是個什麼模樣,誰不知道?
少年這番話確實沒什麼毛病,小胖子也沒和他爭辯的心思,繼續邊走邊講:
“那孫行者正觀山景,忽聽得芳草坡前有人言語...”
“站住,”被無視的少年有些不依不饒,“跟著那樣的先生,你們自甘墮落我管不著,你不要帶壞了其他人!”
“你是不是有病?”小胖子停住腳步,“俺講個故事都不行?”
“就是不行!”少年義正辭嚴,努力扮出副小大人的模樣,“我等讀書人,習的是經史子集,走的是科舉大道,怎麼能把光陰浪費在這上面?諸位同學,不要自誤!”
這番話稱得上正氣凜然,好幾個湊過來聽故事的學生都露出羞愧之色,小胖子又氣又惱:“那你說說,什麼才是正事?”
“科舉者,一曰經義,二曰詩作,這才是正途,神鬼誌異的故事註定難等大雅之堂!不過也對,先生是廢人,學生自然也...”
話沒說完,但嘲諷意味已經十足,四下裡頓時起了一片笑聲,平日裡正經入學的學生本就看不起這些來啟蒙學字的寒門子弟,見小胖子被當眾奚落,便也駐足看起了熱鬧。
讀書人要罵人,那是從來不用帶髒字的,見小胖子越發羞窘,少年便引經據典,直把蕭平和他的學生說得極為不堪,彷彿已經看見了將來小胖子繼承家業沿街賣豬肉,而自己一朝高中衣錦還鄉的場景。
小胖子受不得委屈:“不就是什麼經義什麼詩作麼?先生也不差的!”
他倉皇轉身,逃離了這一片戲謔的目光:“你們等著!”
......
上完了下午的課,在學舍裡想了許久,蕭平也沒想明白是誰閒得慌跑來聽自己的課,又吃飽了撐的跑去山長那兒告了一狀。
按理說他和他的學生們在這座書院都可有可無,誰會來關注他們?可偏偏自己才上了兩天課就被叫過去訓話,而且山長話裡話外都在說讓自己少得罪些人...
看起來前身不僅背了一身債,人際關係也是相當複雜...只希望接下來的人不要再出現魏老三那種見面一個不對先打一頓的做事風格。
隨手拿起教材,蕭平皺了皺眉,書院的課時間很長,兩堂課就橫跨了清晨到下午,除了教一些基礎科學數學知識,講一講儒家文聖教習天下的做人道理,再說些孫猴子的故事,其他時間他都在努力適應這個時代的文字,有些實在看不出來的就去問學生,譬如那個喜歡穿紅棉襖,像個小大人般坐在第一排認認真真的小姑娘。
確實也是滑天下之大稽,身為先生一邊上課還要一邊向學生請教學問,得虧前身什麼破事都幹得差不多了,要不然這事傳出去真要笑掉旁人的大牙。
將斷裂的粉筆收好,打定主意待會兒要去再訂做一批,同時在心裡罵了幾聲連連讚歎黑板和粉筆卻不願意給錢的山長,蕭平走出了學舍,還沒在廊間走上幾步,小臉通紅的小胖子就裹著寒風跑了過來:“先生!”
蕭平有些詫異:“散學好一會兒了...怎麼沒回家?”
“先生,有人罵你,”小胖子擦了下鼻涕,“說你給俺們講故事是不務正業,還說你是個爛賭鬼廢人。”
蕭平愣了愣,這小胖子...說話不知道婉轉點麼,別人怎麼罵你就怎麼轉述?跟再罵他一遍有什麼區別?
“知道了,還有嗎?”
試圖激怒蕭平的小胖子沒想到自己先生無動於衷到這種程度,想起自己剛才放下的狠話,他有些急了:“俺跟他們說,先生才不是廢人,先生也會教經義哩,而且還會做詩!”
敢情是拿著自己的名頭跑到別人面前裝逼麼...蕭平明白過來,越發意興闌珊:“廢人就廢人吧,反正名聲已經這樣了,而且做詩...你吹牛能不能別帶上我?”
眼下還是賺錢比較重要,魏老三是個糙漢子,冰糖葫蘆的生意不知道有沒有出差錯,而且底層廝混的人往往容易急功近利,萬一步子邁大了出了么蛾子,好不容易蹚出的路子又斷了,還得去盯著才行...想到這些他擺了擺手就想走:“別理他們。”
“俺不!先生能講這麼好的故事,肯定會做詩的!先生去講一講經義也成,”小胖子一把抓住蕭平的儒袍衣袖使勁搖著,“他們還在書院門口堵著呢,說看不到就不讓俺走!”
“還有這種事?”蕭平皺了皺眉頭,“這就有點過分了...不過我又不是什麼大儒,出學舍講經義像什麼話?而且我也確實不會做詩。”
看到小胖子癟著嘴像是要哭出來,一副委屈至極的模樣,蕭平有些無奈:“行了行了,我想想辦法。”
他拍了拍小胖子的腦袋:“有沒有帶紙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