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唯的腳步頓了一下,似乎思考了些什麼,再走兩步我們就出門了,李拜天大概還在外面等著。
李唯說:“你去看著天兒吧,我去安排,他不問暫時就先別提了。”
我忽然又覺得挺心痛的,一個鮮活的生命,因為成人的錯誤無辜失去生命,在失去生命後,還要被做親子鑑定,證明自己的來歷。
不管是什麼身份,孩子是無辜的。而造成孩子無辜的原因,都是因為我們這些大人的錯誤。
有時候我會覺得,孩子都沒有了,還做這個鑑定有什麼意義。但出於一些原因,這個鑑定還是有必要做,就算是為了弄清楚,墓碑上該怎麼寫,都需要做。逝者已去,但活著的人不能繼續不明不白。
李拜天心裡會怎麼想我不知道,但以李家人的個性,他們是一定會弄清楚這個問題的。
我出來,看到李拜天依然以頹然的姿勢坐在椅子上,彷彿什麼也沒在想,只是不想說話。劉舒雨還在產房裡休息,醫生說是睡著了,這個訊息,也不知道應該怎麼告訴她。
我在李拜天旁邊坐下,我不禁伸過手去覆上李拜天垂放在膝蓋上的手掌,我不知道到底該怎麼安慰他,只能傳遞這一點點的力量。李拜天卻用另一隻手掌把我的手緩緩撥開,並不是拒絕我的安慰,彷彿是在告訴我,他可以,他不需要安慰,我也不必擔心。
微微沉默,李拜天低著頭開口,聲音有些凝重而無力,“劉舒雨剛來的時候,我是很不情願,我想過很多種可能,比如孩子不是我的,或者是,或者劉舒雨用孩子讓我娶他,或者因為這個孩子,我的生活亂了,很多很多,我也怪自己以前不老實,但是我從來沒想過這個結果,從來沒想過。”
誰想過,我們大家都沒有想過。我討厭劉舒雨歸討厭她,但那個孩子,是乾乾淨淨地來到世界上的,他一點錯都沒有,儘管可能他來了,會給我們造成很多新的困擾,但始終不是他的錯。
我們從不能接受,到終於放平心態等待他的到來,他卻這樣匆忙地又走了。
何其殘酷的一個現實。
李拜天接著說,“你知道這叫什麼麼?”
我想到了那個詞,李拜天自問自答,已經先一步說出來,“這是造孽。”停頓,他接著說,“我以前只想著玩兒,開心,自在,覺得沒什麼擺不平的未來,沒想過這就是造孽。現在該怎麼還,我拿什麼去還,他根本就不給我機會……”
我靜靜地聽,靜靜地看著他,大約不是在反省,而是說說自己的想法,吐吐心裡的聲音。他說:“我……”聲音顫抖,“我覺得是我殺了他,殺了自己的孩子,如果,如果剛才我再堅決點兒,讓他們剖,逼他們剖,可能就不會這樣了。但是現在,沒有了機會了……”
李拜天眼睛紅紅的,只是低著頭。犯錯的時候,我們經常安慰自己,錯誤是可以彌補的,小學寓言故事教導我們,亡羊補牢為時未晚,課本上,傳遞給我們美好的知識和道德,社會和經歷告訴我們,現實是很殘酷的。
有些錯就是沒法彌補,你再有心,也不能補,老天不給機會。這種想補而不能補的心情,會化成綿長的折磨,朝朝暮暮,直至你真的將它看透、放下。
人生是一場歷練,遠比打怪升級要複雜得多。
我還是打算說點什麼安慰李拜天,但在生面前,許多安慰都很蒼白,甚至會顯得有點沒良心。
我說:“小時候,鄰居有個哥哥,八歲的時候就生病死了。那個哥哥特別聰明,大家都很喜歡他。算命的說他是童子,天上神仙身邊的伺候的小童,犯了錯,所以下凡了。然後時間到了,他就該重新迴天上了。我們都不知道為什麼會來到這個世界,離開以後又會去哪裡,也許比現在要好。也許……是它自己不想留下,他……有他該去的地方。”
李拜天沉思片刻,輕輕搖了搖頭,“那都是人安慰人的話,那是自欺欺人。”
是啊,許多安慰不就是為了尋求一個解脫,讓自己在後悔和遺憾中,少受一點折磨。可是逝者已去,活著的人,本就應該積極樂觀的好好活著,所以很多東西,太不絕對,用是與非,根本無法評斷。
李拜天依然在沉思,我也不再說什麼,這件事情,要說受傷害最大的,想必還是劉舒雨吧。
我是不喜歡劉舒雨,那個打過我的讓我感覺虛偽有心機的劉舒雨,但我並不怨恨作為母親的劉舒雨。
我知道無論如何,懷胎十月,劉舒雨對肚子裡的這個骨肉,是有愛的。失去孩子的痛苦,她應該是最痛的那一個。
劉舒雨進了病房,還一直在睡。我們從產房外,跟著到了病房外,李唯看我一眼,示意親子鑑定的事情都已經安排好了。
那個結果,又將是怎樣的結果,這時候從感情上講,真的已經不重要了,所以李拜天並沒有主動提過。
他還在接受這個生命的匆忙離去,大約根本沒考慮過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