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公,醒醒!”
姜星火的聲音,在這一片沉寂中幾乎是稱得上振聾發聵,就彷彿是拉緊了窗簾的黑暗房間裡,有人一腳把遮羞的門給踹碎了,無盡陽光湧入房間,映出了裡面的滿地垃圾。
“——時移世易!”
姜星火對著朱元璋的陵寢問道:
“便是太祖高皇帝復生,他老人家見了今日鈔法、見了今日衛所制,便不會改嗎?”
面對這個靈魂問題,在場所有的大臣都沉默了。
因為他們都知道那個答案。
朱元璋一定會改,朱元璋從不害怕變革,他只是害怕子孫沒有能力亂變革,從而把大明江山搞壞。
而姜星火言語中的自信幾乎可以讓人感到“熾熱”。
姜星火對著滿朝文武,極為肯定地說道:
“姜某可以明確無誤地告訴諸公,他老人家會親手改了他的‘祖宗舊法’!”
“原因只有一條,太祖高皇帝制定的‘法’,每一條每一款,都是根據大明開國那個時代具體情況而來的!”
“法無古今,惟其時之所宜;唯求諸實,法方能斯行矣!”
王景此時的一顆心,已經從山巔,墜落到了無盡的深淵之中。
他該怎麼辦?
他該如何反駁?
姜星火鐵一般的論點、論據、分析,就擺在他的面前,他難道還要堅持那句蒼白無力的“祖宗之法不可變”嗎?
不,那只是自取其辱罷了。
王景竭盡全力地苦思冥想著,他想找到姜星火話語裡的漏洞,想重新掌握主動權,可他失敗了。
姜星火坦誠地承認了太祖高皇帝的偉大,但在姜星火的觀點裡正是因為太祖高皇帝足夠偉大,足夠有能力、眼界、決斷,所以才會審時度勢,根據時代的特徵和情況制定相應的“法”,而非盲目地照搬前朝的舊法。
王景難道要說不是嗎?可大明的事實就是,朱元璋的一切創舉性制度,或許能從前朝、前前朝的某些制度裡找到影子,但歸根結底,無人可以否認的是
——大明從開國開始,就從未遵循過“舊法”。
這個事實,不會因為某人的詭辯而改變,它就擺在那,冰冷地擺在那裡,不因任何人而出現變化,就連史官的筆,都抹不去這一點。
建立於“新法”上的大明,如何能從根本上否定“新法”這項事物呢?
這就好比,化繭為蝶的蟲子,怎麼能有了一雙新的翅膀,就否認過去那個作為“蛹”的它呢?
剪不斷,理還亂。
當這一切都闡述清楚的時候,不需要第三問了。
王景已經知道,自己輸了,輸了個徹徹底底。
王景的失敗,不在於他無法繼續反駁,事實上,他當然可以接著堅持古禮,堅持祖宗舊法,但他今日佔據了天時地利人和,捏準了立於不敗之地的最佳時機,都無法動搖姜星火,那麼他就已經輸了。
他可以嘴硬,但今日一過.不,都不需要過了今日,只需要離開這裡,姜星火就能輕而易舉地收拾了他,禮部侍郎不再是他的護身符,而是催命符。
相反,如果今時今日,在這滿朝文武矚目的現場,啞口無言的是姜星火,那麼王景馬上就會收穫巨大的廟堂威望,現場解散後馬上就會保守派的意見領袖,而皇帝是不敢、也不可能處置這樣一個譽滿朝野的死諫之臣的。
可這一切幻想,終歸只是幻想。
王景低垂著頭顱,耳邊像是無數只蟬不,五月的孝陵衛似乎真的有很多蟬,但不管是什麼了,總之,王景已經聽不清姜星火在說什麼了。
依稀之間,姜星火似乎在說什麼“遷徙”、“海禁”、“商業”。
王景的雙眼開始出現金星,腦海裡天旋地轉,彷彿有一萬個朱高煦在擰著他的脖子,下一瞬間又把腦袋“倏忽”一下踢到了天上去。
“——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