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對於王景指責他是“鄉間書生、獄中囚徒”的說法,也巧妙地予以了反擊,諸葛亮也是鄉間書生,管仲也是獄中囚徒,沒耽誤他們兩個成為一代名相吧?
當然了,這些原則立場的交代與對自己被罵的反擊,也只能算是常規應對,而這種應對方式並不能跳脫出王景的陷阱。
因為一旦承認自己不如太祖高皇帝萬分之一,那固然廟堂正確了,但也就變相承認自己不如老朱,新法繼而不如舊法了。
所以,姜星火停頓的這一剎那,所有人都在期待他接下來的話語,這將是最重要、最具有決定性的時刻。
姜星火能不能在這種突發情況下,在這種極短的時間裡找到破局的辦法,將成為今日的關鍵。
而蹇義等人的看法普遍是比較悲觀的,倒不是他們瞧不起姜星火,而是他們覺得,換自己上去,恐怕也應付不來。
朱高煦狠狠地攥緊了拳頭,他相信他的師父,也相信師父一定能當眾駁斥王景的謬論,打贏這變法第一階段的最後一仗!
而宋禮則有些擔憂地看著姜星火,雖然說關關難過關關過,但這最後一關卻是最難的,而且沒有人能代替此時的姜星火,這一關只能他自己闖過去.宋禮一身前途都系在這上,如何能不讓他擔憂心焦?然而此時宋禮卻是無法,不僅是無法替姜星火發言,更是腦海裡一片空白,半點辦法都想不出來。
“希望國師能挺過去。”
宋禮惡狠狠地盯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王景,千防萬防家賊難防,這老東西私下佈置,卻是把自己瞞的死死的。
而此時地上的王景唯有冷笑。
雖然姜星火反駁了他關於“鄉間書生、獄中囚徒”的貶低,但在王景看來,對於姜星火個人的攻擊只是無關痛癢的,真正的問題核心在於朱元璋。
在王景的觀點裡,朱元璋和他的祖宗舊法是繫結在一起的,這在他看來,無疑是牢不可破的,姜星火只要不敢否定朱元璋,那麼就失去了變法的法理依據,這與姜星火策劃的“王霸義利古今”三辯的命題並不完全一致,或者說,當時就沒有解決這個問題。
在辯經擂臺賽上,所有選手一旦涉及到朱元璋,都會繞開,沒有人敢正面回答。
而姜星火此時否定朱元璋,同樣是在自取滅亡!
這種兩難的抉擇,跟姜星火給於謙出的“馬車困境”是一致的,不管選哪邊,結果都是壞的。
一旦姜星火做出選擇,就意味著他要蒙受一種損失。
那麼馬上要從第一階段的理論論戰,進入到第二階段經濟變革的新法,能損失的起嗎?
想通了這一點的人,都在腦海裡打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然而就是在這種充滿了質疑的氛圍中,姜星火緩緩開口了。
“臣曾言,法無古今,惟其時之所宜,與民之所安耳。時宜之,民安之雖庸眾之所建立,不可廢也。戾於時,拂於民,雖聖哲之所創造可無從也。”
此言一出,王景的面色稍稍凝重了一些,他低頭看著眼前的地面,腦海裡在迅速地思索著。
姜星火這段話的意思很簡單,是在說“法”這個東西,沒有什麼新舊古今之分,不過是讓百姓得以安定的辦法罷了,如果時機合宜而且百姓安於此法,即便是庸碌之人建立的也不能廢除。而反過來說,如果“法”有悖於時機,不能得到百姓的擁護,那麼即使是聖人哲人創造的,也同樣不能使用。
姜星火說的沒什麼錯,如果按照這個思路來看的話,倒也勉強破解了王景的陷阱,既沒有否認朱元璋的能力,也沒有否定自己的新法,只是說哪怕是【聖人】建立的“法”,不合時宜以後,不見得就比【庸人】的“法”要強。
相當於把“人”和“法”兩分了,而非否定舊法就是否定朱元璋,而這裡面的【聖人】與【庸人】,顯然就是在說朱元璋和姜星火,最起碼現在眾人是這麼理解的。
這種說法當然可以,但總是讓人覺得還不夠完美。
但不管怎麼說,至少沒有犯錯誤。
“不過.如此緊急時刻,尚且能臨危不亂,既不失大體,又能顧全自己,想出來這種對策,姜星火的智慧可謂不凡了。”蹇義如是想道。
但姜星火接下來的話語,卻讓蹇義等人猛地一驚。
——竟然還有反守為攻!
“后王之法,其民之耳而目之也久矣。久則有司之籍詳而眾人之智熟,道之而易從,令之而易喻,故曰:法后王可也。”
這段話的意思是說,后王的“法”,耳濡目染以後,不僅是官府熟悉了,百姓也都熟悉了,這種道路走的人多了就容易形成服從,官府下達命令百姓也容易接受。
但更深一層的意思是在說,朱元璋當然是聖人,但卻不是之前所說的堯舜禹湯那樣“先王”式的聖人,而是“后王”式的聖人,朱元璋的“法”,對於以前的聖人來說,也是——新法。
王景猛然抬起了蒼白的頭顱,他的目光死死地盯著姜星火,就彷彿要射出兩道熱射線給姜星火前胸後背穿個洞一樣。
姜星火的反擊,完全超乎了王景的意料!
因為姜星火的腦回路太過清奇了,你不是說我的新法不如太祖舊法嗎?那麼換個角度想想,太祖舊法,對於以前聖人的法來說,難道同樣不是新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