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如此,朱棣才深有感觸,江山來的不容易,如果能趁著現在一切還可控,就把規矩立下來,那麼不說以後不會產生同室操戈,就算是會,藩王封到海外,也不可能再出現一次靖難之役了。
朱棣站起身來,酒喝的太多,一時間竟有些輕微的踉蹌。
他撫摸著宮殿裡的器物,有些眷戀,又有些解脫:“再過些時日,朕就不用做這些夢了。”
說到這裡,朱棣臉上露出一絲複雜的神情。
從心底裡講,雖然朱棣的整個少年時期都是在南京度過的,可他不喜歡這裡,他更喜歡自己的封地。
北方的風足夠凜冽,能夠撫平他內心的傷疤。
而且在南京待的這三年,朱棣並不快樂。
朱棣是皇權的化身,是大吸血蟲,但他也是個有情緒的人。
朱棣喜歡披堅執銳馳騁在戰場上,而不是每日穿著龍袍困於偌大的皇宮中,與大臣們玩權衡之道。
除了這些,在這個他父親朱元璋曾經統治大明帝國三十多年的地方,朱棣總有一種不能完全掌控的感覺,就彷彿朱元璋的身影,始終籠罩在南京的上空,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因此,朱棣想離開這裡。
他想要做真正的那個自己。
名將朱棣,而不是皇帝朱棣。
“等朕離開南京以後,包括變法在內的這些事情,就交給國師伱了,到時候算算時間,曹國公也差不多回來了,讓他暫時接替成國公在五軍都督府的職責,成國公要跟著朕一起北上,淇國公還留在軍校。”
朱棣拎起酒壺,又飲了一口,竟是自哼自唱了起來。
“你若和他廝殺呵~你則多披上幾副甲,穿上幾層袍,便有百萬軍,可擋不住他千里追風騎;便有千員將,閃不過偃月三停刀。
須無那臨潼會秦穆公,又無那鴻門會楚霸王,遮莫他滿筵人列著先鋒將,小可如百萬軍刺顏良時那.一場嚷!”
這是元曲《關大王獨赴單刀會》的一小部分,當年李景隆在日本也哼過,不過哼的是裡面的《駐馬聽》。
這首元曲作為關漢卿的代表作之一,因為辭藻簡明又不失豪氣,在明初的武將群體裡廣受好評,很多武將都能唱上裡面自己喜歡的幾段,朱棣自然也不例外。
姜星火也被朱棣的情緒所感染,亦是端著酒杯站了起來。
朱棣雖然平常不會太多地掩飾自己的情緒,但作為皇帝,保持威嚴與神秘,同樣是必修課。
所以,朱棣平時喜怒形於色,但也僅僅是透過情緒表現出自己的態度,並不會失態。
今天的這種情況,用不恰當的比喻,那就是在夫子廟考場裡被迫蹲了十天的考生,終於要離開那個狹小的房間了,高興是必然的。
“凡塵俗世摧人身心啊,姜先生。”
朱棣舉著酒壺,跟姜星火碰了碰杯。
聽到這個久違的稱呼,姜星火摸了摸自己的臉頰,苦笑了一下。
可不是嘛。
“仙人高高在上,自不必經受塵世之苦,可塵世也有塵世的好處。”
“比如?”
“比如歷經山川,比如看眾生百態,比如做一些自己覺得有意義的、能改變世界的事情。”
“那姜先生覺得,自己現在做的事情,真的有意義嗎?”朱棣忽然問道。
姜星火回答的很肯定。
“有意義,做一件事情就有一件事情的意義。”
不知道是不是喝醉了,朱棣的問題愈發尖銳:“若是投入了這麼多心血的變法,一朝傾覆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