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份存檔材料下面還附了朱元璋的批覆:令戶部具其所奏,遣使等,往安南諭還之。
除了這幾份以外,姜星火還看了其他的檔案,這些檔案分門別類地放置著,包括了安南和周圍的暹羅、占城等國的歷代政局變化,還有大明派往安南國的間諜所傳回來的各種訊息匯總,以及安南社會的大概情況。
看著這些厚厚的文書,姜星火暗道一聲:“這可真夠嗆的,光是看完就得花費許多功夫。”
不過這是他第一次審閱這種軍務機密檔案,對於他來講還挺新鮮刺激的。
他坐在桌子前仔細地翻閱著,撕了張白紙,用桌上的筆墨,時而看檔案,時而拿起筆做出批註,一直忙了三個時辰,直到天色有些偏暗的時候才打了個呵欠,揉了揉痠疼的眼睛。
案牘庫怕失火,是不能用油燈的。
“終於搞定了!”
看著紙上記錄的事情,姜星火在短時間內也算半個“安南通”了,至少不是對這個接下來就要動手的敵國,處於只知道個名字的狀態。
而對於占城、暹羅等國的社會、政治、經濟、歷史等情況,也有了基本的認知。
“呼~”
長出一口氣後,姜星火伸展四肢活動筋骨,只覺得神清氣爽,整個人都輕鬆不少。
把那張紙摺疊好收拾好裝入袖中,姜星火站起身,走出案牘庫準備去吃個飯,順便休息片刻。
結果姜星火迎面就撞上了急匆匆趕回來的王斌,而周圍幾個朱高煦派給他的甲士,卻紋絲未動,顯然是王斌接到了什麼訊息。
“怎麼了?”
看著跟在王斌身後的慧空,姜星火心頭一跳。
鄭和走後,慧空就是老和尚的直接下線,一般不會到處亂跑的,來找自己,一定是有什麼要事。
王斌擦了擦額頭的汗水:“慧空剛接到訊息,讓我趕緊來告訴您,之前點名要見您,逃亡到大明的安南故臣【裴伯耆】與隔壁的占城使團人員發生了口角,被捅成了重傷,眼下已經瀕死垂危了,您得趕緊去禮部下轄的會同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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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同館是一大片區域,而這裡距離五軍都督府不遠,騎馬很快就趕到了。
姜星火帶著幾名侍從甲士走進會同館中,在會同館副使(從九品)的帶領下,徑直朝著一個院子走去。
之前在五軍都督府的案牘庫裡,姜星火已經瞭解到了裴伯耆的一些事情,路上又得到了一些更詳細的資訊。
裴伯耆並不像是他的名字那樣,是一個垂垂老矣的老頭,相反,裴伯耆是胡氏王朝反對者陳渴真的部將,陳渴真是陳朝堅定的保王派大將,他曾發動過對占城國的戰爭,甚至陣斬了被稱為“英雄國君”的占城王制蓬峨。
這裡額外提一句,如果對之前姜星火跟朱高煦、李景隆玩的“貨幣遊戲:模擬元朝”還有印象,那麼應該還記得元朝著名鐵頭娃,三攻佔城無功而返的鎮南王脫歡。
事實上,在元朝時期,面臨蒙古人的巨大軍事壓力,安南和占城兩國一度結成了鐵與血的同盟,關係非常親密。
可惜好景不長,當蒙古人這個共同敵人失去後,兩國迅速反目成仇,安南和占城加起來,基本就是姜星火前世的越南,安南在北,占城在南,在安南的陳朝時期,占城陸續失去了廣平、廣治、順化(陳朝朝廷在此地設立順州、化州)等姜星火前世的越南中部地區。
制蓬峨即位後頗有勾踐臥薪嚐膽的意思,其人銳意進取,為增強軍力積極演習戰陣、訓練士卒,令軍士能刻苦耐勞,又設計出一套象陣戰鬥方法.占城的軍事力量,長久以來不及安南,至制蓬峨時形勢才有轉變,也就是所謂的“占城自黎、李以來,兵眾脆怯,安南至則挈家奔遁,或聚哭歸降,至制蓬峨,生聚教訓,漸革舊俗,勇悍耐苦,故常入寇,為安南大患。”
而裴伯耆跟著陳渴真殺了這位在占城人心中地位崇高的中興之主,鬧出今日的仇怨,也就不足為奇了。
事實上,朱棣說得對,大明的官員們還是老一套朝貢體系的思維,能幹出來把一對宿敵安排在一起的事情,就已經很說明問題了。
姜星火剛一靠近院子,便聞到一股濃郁的藥味,緊接著幾名醫師聚集在一起。
床板上躺著一個大漢,他腹部有一道觸目驚心的刀痕,衣衫鮮血淋漓,臉色蒼白如紙,氣息奄奄。
但即使如此仍舊沒能壓制住身邊的三個醫師對於他身體情況的爭論。
這群人圍繞在裴伯耆身旁,爭執得面紅耳赤。
“大夫(宋代開始醫官中最高階的尊稱大夫,其次稱郎中,以下稱醫效、衹侯,明代開始都稱之為大夫),我爹的情況嚴重嗎?”一名青衫男子用偏廣西口音的漢語焦急地詢問。
這裡要說的是,因不滿胡氏把持政權,陳渴真在大明建文二年的時候發動過一次政變,試圖幹掉篡位的胡氏父子,可惜失敗被殺,於是他的殘部在裴伯耆的帶領下,敗走到了安南的北部山區,但在建文四年的時候,這股殘兵還是被胡氏重兵所剿滅,裴伯耆北逃的時候,留在安南王城的父母妻女都被胡氏所殺害,僅有一個兒子帶在身邊,便是這位名叫裴文麗的青衫男子。
一名中年醫師沉吟道:“放心吧,現在只是昏迷而已。”
裴文麗揪著的心稍稍放了下來,復又問道:“那待會兒呢?”
“.待會兒就死了啊。”
中年醫師理所當然地說道。
“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