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之外有一座度朔山,山上有一顆大桃樹,枝葉繁茂,便是如此嚴冬之日仍不見凋零,枝條蔓延三百丈,在東北方向的桃枝間掛著一枚酣睡的小童木雕,名為鬼童子,傳聞鬼童睜眼即為萬鬼開門之象。
世人都說京都的那座臨淵獄,便是連綿到這度朔山下,濃重的夜幕下,木雕童子緊閉的雙眼突然緩緩睜開,遠方兩道身影一前一後來到桃樹下,看著眼前意欲遮天的巨樹,神情由凝重漸漸變的釋然。
“怕我一人不夠。”前一人白髮蒼蒼,老態龍鍾的模樣卻依舊難掩那股蓬勃而出的風流韻味,雙眼中更是精光流離,於滄州褪盡年少芳華,斬斷天地因果的許木子,今日重新站在鬼門關前,容顏以老,卻依舊是此間超脫之人。
“陰曹十殿,除我外只有兩人可入陽間,你儘管殺便是。”陳長安從竹筒中取出一枚竹籤遞給對方,“那座殿雖然荒敗許久,仍可讓你避上一避。”
許木子沒有去接那根救命籤,黑暗之中一點微光轉瞬而至,是一把寒芒內斂的長劍,桃樹下,鬼童雙目圓睜,嘴唇開闔發出桀桀冷笑,萬千桃枝扭轉倒垂,牽出一座高十丈,寬十五丈的空洞之門,瞬間寒氣湧現,其後空間漆黑一片,突顯星火閃耀,成雙成對自鬼門湧出,方才看清分明是一隻只面目猙獰的惡鬼。
許木子手承長劍獨自站在鬼門關前,劍起劍落,百顆囫圇鬼頭應聲落地,一股浩然之氣氣沖斗牛,揮劍斬斷三千桃枝,大步流星踏入其中。
我入泉臺去,泉門無復開,牛馬伏地泣,判官悲莫語,十殿魂離散,魑魅豈敢猜,奈何橋不渡,彼岸花難開。孟婆不知湯中苦,閻羅笑把生人怪,陰曹鬼府暗無日,我自陽間借劍來。
那道身影好似長虹引帶巍峨浩然之氣湧入鬼門,小童木雕面目猙獰驚恐叫嚷,只見纏繞鬼門的桃枝根根斷開,葉片凋零如雨落入樹下雪中,腥紅色澤侵染整座度朔山,千古風流許木子,此去地獄驚鬼神,唯有一劍相伴,只有一人相送。
陳長安輕敲竹筒,清脆響聲連成一片,隨著那座逐漸崩塌的鬼門一同湧入陰曹之下,十殿之中,地府之下,萬鬼哀嚎,一聲厲嘯從地底直衝蒼穹。
“轉輪,你以為一個許木子就能攔住我們嗎?區區一個凡人,不知死活。”
陳長安輕輕一笑,手中竹籤落地,瞬間消散無蹤,一股黯然氣息從其體內湧現,頓時天地間的靈力如同被他一手掌控般滔然滾動,整座度朔山鬼火升騰,好似要連同這可遮天桃樹一起焚燒而盡。
“你等可曾見過人間風采,又怎知人不可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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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府之中橫屍遍地,青石地板被鮮血侵染了一層又一層,躲在暗中的劍師不斷髮出飛劍,突然一聲慘叫響徹,在那人胸口處一簇桃花浮現,即便他如何隱藏氣機,仍是被人從飛劍之上尋到了蹤跡,華向鯤拔出鋼刀斬下了這位不知姓名卻實力非常的劍師。
譚公依舊不為所動的坐在石階上,即便他早早察覺到了一直未出手的華向鯤,卻也沒有要阻止的念頭,眼睜睜看著那名劍師暴斃,因為他根本無需在乎這些人的死活,就好像突然從擺渡使中現身的子鼠、丑牛、寅虎三人,不會顧及身前是誰,他們的眼中只有死人。
蘇問趁機越過數名擺渡使衝至譚公面前,在其旁側又有人影閃動,一拳逼退蘇問,是一名身著道袍的道士,不過看道袍並非南離道,而是南唐的道中觀。
“道士不去修心,來招惹俗事,該殺。”
蘇問出語殺機起,龍舌短劍直接點去對方右眼,道士雙手分合,只在龍舌貼近的剎那,掌心中一股柔力包裹在劍身之上,竟鋒芒引去別處,道中觀的推手功夫雖不擅長攻勢,卻可說是不動如山的防守絕學。
就在龍舌偏移的瞬間,蘇問還手接劍,另一手做拳捶打在對方右頸,卻感覺像是全力打在一團棉花上,那道士的身體就像一團軟泥,體內無骨,突然身體震起將蘇問的拳頭彈開,雙手暗畫八卦之象推在蘇問胸口,力道驟起,蘇問腳下連退數步才堪堪止住身形,眼前的道士與先前那位劍士都是立塵修為的宗師,杜府竟然豢養有如此好手,房間中傳出的聲響越發微弱,蘇問心急如麻,再度挺劍衝去。
那道士腳下分離,雙手一前一後,一股強橫氣機從其靈宮中湧入掌心,竟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波動,左腳突然前踏,石板四分五裂飛起碎石,只見其轉守為攻,拍打在那些飛起的碎石之上,頓時如飛蝗籠罩,蘇問全然不躲任憑那些碎石打在身上,儘管有神明法身護體,依舊難當那些侵入體內的暗勁,直到欺身十步,蘇問猛然抬起右手,然而手中卻無劍,道士愣了片刻,包裹靈力的手掌拍打在對方手腕處,道教的內功修行,可將靈力運轉自如,配合推手功夫,悄然將靈力打入對方體內,以封閉.經脈,道教不殺,常以此手段止戈,然而就在他打在蘇問手腕處時分明感覺到有硬物阻隔其中,袖口之中微弱的暗光猛然在他眼前浮現,袖中藏兵,那道士神色驟變,那裡想到對方還藏著一手飛劍功夫,而且還是如此距離,龍舌直接栽入對方面門,蘇問一把握住劍柄,另一手扶住對方身軀朝譚公撞去。
“嘭。”
譚公隔空一掌打在那道士後心,後者被蠻橫的力道震成四分五裂的肉塊,蘇問雖然護住心口,也還是被洞穿的力道震了回去,從他入府足足一刻鐘,卻依然距離那處房門十丈之遠。
“不錯,這道士如果沒有被逐出道觀,也算是道中觀的不俗的高手,你能以開靈脩為殺他,委實不錯,不過你要怎麼從我這裡過去,我可是不惑。”譚公冷聲笑道,神情倨傲無比,亦如在雁秋關中那樣,王婆的仇雖然無法找周不疑去報,但說到底都是因為蘇問,所以今日他也要讓對方嚐嚐這種滋味。
一道半丈劍光從蘇問手中揮出,可是正如譚公所說那樣,他可是不惑,手指點動空間,立刻泛起一層褶皺,好似將整片空間壓縮般,劍光觸及到那層褶皺的瞬間,如同鏡中花被飛石打碎,四分五裂,八座靈宮同時顯現,湧動的靈力將蘇問的身法推動到極致,好似一道殘影從譚公身側穿行過去,然而那雙渾濁的雙眼並未去看對方的身形,腳下突然連退十步,抬手一掌劈在面前空蕩蕩的半空中,可就在掌心落下的剎那,蘇問如期而至,猝不及防的那一掌打在他的背心,面門砸向地面,鮮血淋漓,震起的氣浪將那扇房門推開一道縫隙,隱約看到其中的胡仙草,衣衫凌亂,昏迷不醒。
“仙草。”蘇問顫抖的喊出聲,然而卻被那股難言的威壓碾壓在地,澄澈的雙瞳中隱約有金光閃爍。
“還不夠。”譚公看著蘇問眼中異樣的色彩輕笑道,一手抓住對方的頭髮,另一手推開門,然而就在門推開的瞬間,一襲黑影突然從中掠出,抬腳踏在譚公面門上,後者好似一根射出的長槍,筆直的栽下臺階,腦袋撞穿青石板插入其中。
蘇問這才看到,房間中杜一辰倒在地上昏迷不醒,仙草靜靜躺在床上,安然無恙,而那偷襲譚公的黑影帶著面具,看不清面容,不過從那白多黑少的頭髮來看,應該年歲不小。
“你是誰?”從土中抽出腦袋的譚公狼狽不堪,對方能夠不動聲色潛入屋中,絕非庸人。
面具下一道乾澀的聲音想起,“我是誰?你不是一直在等嗎?那位平等王也看了半天的戲了,出來見一見吧!”
“哈哈,本以為來的會是陸行或是轉輪王,想不到竟是你。”平等王落入場中,森然的氣機直接壓制著眾人動彈不得。
“難道老頭子我不值得平等王現身。”老者輕笑道,腳下的地面皸裂衝開,連同庭院的牆磚都竟顯無數裂紋,雖然沒有一力破開的霸道,可整個庭院好似變成了一塊抽乾水分的饅頭,只需輕輕一催,便化作齏粉。
“贏前輩這麼說,我真是誠惶誠恐。”平等王.謙虛說道,能夠讓他真正敬佩的人不多,偏偏眼前這位就是,“不過這趟渾水,贏前輩還是不要管的好,為了蘇問,陰曹可不止來了我一人。”
“老頭子我既然肯現身,自然是想到了,不如你來猜猜沒有在此陸行和轉輪王,此刻又在何處。”老者意味深長的輕聲說道。
......
臨淵大獄的鐵門突然開啟,一襲擺渡使列隊而出,賞善司手持善簿,身後緊隨七位生肖勾魂使,京都城門口一家本已打烊的酒家中,櫃檯前的算賬先生突然從身下的筆盒中取出一根碩大的毛筆,一步一頓,走出酒門時高冠紅袍,手持惡簿。
西城的城隍廟中供奉十殿閻羅像,色澤豔麗,栩栩如生,兩側牛頭馬面,十二鬼差,只見殿中十尊閻羅石像忽然光華交錯,尤其是第五尊塑像白淨臉孔,頭戴冠旒,兩側垂香袋護耳,身穿荷葉邊翻領寬袖長袍,雙足著靴;雙手在胸前捧笏,正襟危坐,法身之上噴霞吐瑞,驅散滿堂陰氣,隱約見一人從中走出,與那尊塑像一般無二,只是他行前五步,突然止住,只見廟前早有一人提劍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