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在這最是富饒的京都之地仍然少不了窮人,更窮的人,在南城有一片廢舊民居,早已經破敗不堪,是乞丐賤民聚集之地,工部曾幾次要將人群驅散,拆掉重建,卻因為其中的一座侯府不敢造次。
那座武侯府既不在百官聚集的八大胡同,也沒有在最為富士的北城大居,正在此處,除了府邸前有一方武安侯府的匾額,其餘的不過比普通民居好上些許,李居承每每來此都會在門口駐足許久,回想起當年於義子暢談一夜的酣暢之感,如今父子情義越發淡薄,甚至連家都越來越遠了。
“首輔大人,侯爺去貧民區施粥了,您稍等片刻。”管家恭敬的將李居承迎進府中,其實也不過是穿過一座院子便能見著整座府邸的全貌,院子中多是果蔬,皆是那位侯爺親手栽植,當年的放牛郎依舊忘不了昔日食不果腹的日子,只求自給自足的瀟灑日子。
李居承安然坐在堂中,家中並無僕從,一切事務都有這位老管家親力親為,一杯清淡茶水飄著一兩葉廉價的葉片,堂中沒有名人字畫,古董文玩,卻是有三座各佔一面牆大小的書架,李在忠出身貧苦,雖然排行最大,但在眾多義子中身份卻是最低的一人,在遇到李居承以前連名字也不會寫,儘管如今早已將本來姓名忘記,卻也換來了滿腹經綸,三座書架,一文濤兵書,一經書字文,一聖人言語。
老人隨手取下其中一本,正是他交給對方的第一本書,千字文,從天地玄黃到人道滄桑,世間真知,依稀回念還是少年的義子跟在自己身後一字一句的背誦,回思滿滿,合上書,眼前少年已然長大,那身粗布麻衣如今也換成了世間最昂貴的明黃錦衣,一隻崢嶸麒麟栩栩如生。
“義父怎的有空來此。”歸來的武安侯微微詫異,看到老人手中舊書輕聲問道。
“四處走走,不知不覺便來了這裡。”李居承將書放回架子,步履稍顯蹣跚,李在忠連忙快步走上前來攙扶,回首一語,管家聞之退去。
“義父可是為了老十三之事而來。”李在忠開門見山的說道。
扶起茶杯的李居承並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輕輕一抿後說道:“在忠,你想要什麼。”
“在忠不想要什麼,只是不想被旁人當作登天的踏腳石,老十三甘心為岐王墊腳,可我不想,尤其不想義父一世之名不得善終。”李在忠恭敬的站在老人身旁,好似這二十年來他始終都是如此的尊敬。
“不想娶妻嗎?這麼大年紀了,是想學義父嗎?”李居承突然改口笑道,僅剩的這五位義子也只有李在賢一人娶妻,生有兩子。
李在忠嘴角含笑,輕聲道:“學不來義父,只是沒有遇見合適的,當初放牛時有位鄰村的姑娘很是相好,本來約定闖出一番名堂便回去娶她,後來聽說他已經嫁人,便不敢去叨擾了。”
“那還真是可惜,若是當初我不將你留在身邊,也許你此刻也能享受妻女天倫之樂。”李居承撇嘴自責道,然而李在忠卻沒有回應。
“老十三是一心求死,此事義父並無要怪罪你。”李居承繼續說道。
李在忠點頭說道:“昨日南鎮撫司斬了兩百顆議論朝政者的人頭,陛下終於要展露出他的鐵腕手段,老十三一死,岐王才能穩固滄州,順便得到一方民心,所以陛下並不蠢,他只是將十三關入臨淵,想要將這份罪過放在我的身上,可我不在意,更是很樂意。”
“老十三一走,下一個便是你了啊!”
“那又如何,義父當年不敢做的事情,如果真的逼急了,在忠未必不敢。”李在忠不以為然的說道,看著屋外的天空喃喃自語道:“唯有當初義父做了皇帝,此刻才有天倫之樂可享。”
法不傳六耳,如此大逆不道之語在北魏這對位高權重的父子之間傳出,一個說,面無敬畏之色,一個聽,更是心安理得。
“不早了,該回去了。”李居承緩緩起身,只在桌上留下一封信。
而李在忠就好像沒有看到般輕聲問道:“吃了飯再走也不遲。”
“算了,你這裡的粗茶淡飯不合義父口味。”李居承擺手而去,腳步輕快,沒了方才的蹣跚之相。
李在忠拾起桌上的信,許久後輕嘆一聲道:“管家,備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