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了蘇問的願,這幾日過的很是舒坦,出來白州,算是離平京又近了幾分,自從那日之後胡仙草便再沒給蘇問好臉色,後者不明所以卻也只能默默忍受這種飛來橫禍,陸行到是破天荒的買下兩駕馬車代步,胡仙草拉著小仙芝登上一駕,牛叔再不敢離開對方半步緊緊跟著,不通也隨著上去,剩下蘇問四個糙漢子擠上一車,可憐了那匹白州盛產的寶馬。
“隋半語,你既以復得身軀,離去便是,當日主意並非為了救你,只是看不慣凌天宮的除魔手段罷了,真要說起來你好歹也算是道中觀一代祖師,手段也談不上多好。”陸遠沉吟道,狹小的空間,四人兩兩對坐仍是顯得拘謹許多,此刻這一道逐客令,也不知有多少心思在其中。
隋半語復得身軀卻仍是不修邊幅,一件從七貴那裡借來的衣袍,明顯的不合體,緊繃不說,手腳處漏出大半截來甚是怪誕,可他卻穿的悠然自得,腦袋隨著馬車齊齊搖晃,笑道:“嘿嘿,正所謂請神容易送神難,小老兒總還要在這位應運之人身邊多吸些氣運才好。”
“老前輩,當心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儘管我心中萬分不願巧取豪奪,可你這麼塊肥肉整日在我眼前晃悠,怕是那日受不住誘惑,真就一口吃下了。”蘇問臉上帶著笑意,說出的話可就讓聽者大為有意了。
歪著腦袋的隋半語伸出一根尾指掏著耳朵,一旁的小僕人只得嫌棄的又往車廂裡面擠了擠,只等著這位沒得半點仙風道骨的道教祖師舒服之後,才愜意的開口說道:“貪多嚼不爛的道理,你小子比誰都清楚,分明有了千人千相的根基,此刻再加上青瀾佛舍,夠你吃上許久,又怎會在意我這顆酸到掉牙的老蒜頭。”
“什麼蒜頭,你們在說什麼。”七貴聽著幾人神神道道的一番言談,本就如同豆大的眼睛整個眯縫起來,徹底看不見光彩。
蘇問笑了笑,隋半語的這番話聽起來實在不像消遣,便是換個人來聽都只會感慨蘇問那來的這等好氣運,只是他心裡清楚得很,兩大神通說起來好聽,可終究也只是說來聽聽而已,南追星悟了十餘年才從千人千相中推演出了一人兩相精簡神通來,而自己無非就是個開口的葫蘆,只顧將對方的感悟囫圇個的吞下去,勉勉強強算是入了門,可真想要登堂入室,甚至是由簡到繁以窺探千人千相的精妙,只靠別人的言傳身教還差得遠,否則問道榜上的神通豈不是人人皆可修行。
而那青瀾佛舍更是要比一人兩相難上整整一條灕江那麼多,更何況這次無人可以教他,便又多了一條灕江,只能說此刻的他就像是空有兩座寶庫而沒有開鎖藥匙的財主,外人看的羨慕,可其中的苦澀只有自己知曉,好在這種感覺不是第一次,從拜了陸行為師之後就已經習慣了,畢竟這麼久了,他還只是在揮劍不是。
“那不如前輩隨我一同去平京可好,當日你說有兩個立塵宗師做扈從是何等威風,想來怎麼也比不上有一位道教祖師同行來的氣派。”儘管對方一副散漫不拘的模樣,可蘇問還是不敢將扈從的名頭按在對方身上。
老者捧腹大笑,本就狹小的空間更是不堪重負,摸索著鬍鬚說道:“你這小子在潶嶺山的時候就伶牙俐齒的,這張嘴肯定沒少得罪人,看來不只是臉皮厚了,連口舌都凌厲許多。”
蘇問已經習慣了對方總會帶著其他意味的言語,反正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乾脆就不答話,默默聽著。
“要我跟你去平京也不難,只需答應我一個要求便是。”隋半語意味深長的說道,臉上的表情說不出的猥瑣,徹底與高人二字無緣。
“不答應。”蘇問一口回絕道,沒吃過豬肉倒是已經見了不少豬跑,這些人口中的要求不到萬不得已,便是現在他就已經後悔貿貿然應下無德和尚的買賣,難不成到了平京他還真能眼睜睜看著不通受人欺負不成,只是要在京都建起一家寺廟又談何容易。
隋半語雖然有失望,但還不至於到不可理喻的地步,輕笑一聲閉目養神起來,“平京居大不易,你只會怕什麼來什麼,倒不如隨性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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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時過後,進京的道路不論是官道還是小路都不乏見到負笈學子結伴同行,許是一朝過後誰人高中狀元,入了翰林做起那人人羨慕的黃門郎,又或是誰人名落孫山只得來年再行努力,這一份同行的情分或多或少都有些作用,自李居承當政大興科考以來,這些寒門子弟日益增多,都渴求著一躍龍門的機遇,甚至不乏在應試中大肆讚揚李居承的豐功偉績,民間雖然傳言曾有人因文章歌頌李居承而受青眼相待,名列前三甲,儘管事實也是如此,只是其中緣由卻是不如傳聞中那般讓人不齒。
今年科考的人數似是更多,其中也不乏熟悉面孔,當然最令人矚目的卻是一位沒有背書箱身著素衣的青年,只是這青年之後卻是很難再加上一個才俊二字,之所以如此讓人矚目,實在是這張面孔太過熟識,連著五年科舉不中,甚至是試卷連初審都未透過便直接被考官打回,若說連年不中的人其實不少,民間都有戲言,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明經雖然簡單,但可以說之後的官運異常坎坷,要做到青雲直上,仍是需要一個進士及第的身份才是,可為何此人能從眾多落榜書生之中脫穎而出,只因他的文章和別人大為不同,別的考生縱然不會在試卷對李居承阿諛奉承,但也不敢有絲毫不敬之詞,而這一位卻是在文章中大肆辱罵這位當朝宰相,這哪裡是來求仕途,分明是要找死,偏偏就是如此膽大妄為的傢伙非但沒有死於非命,還一連罵了五年,而今年他又來了。
“喲,這不是那個誰嗎?怎的,今年又來陪考。”一位前年落榜的書生快步走來,臉上的嘲諷之意絲毫不加掩飾,前年他那篇文章雖是被考官硃筆點評,只可惜最終還是落榜了,回去苦讀了兩年自認已經把清了考官的心思,這一次非要榜上有名不可。
而他所叫之人正是與蘇問一語道盡肝腸,肯拿最後一文錢買酒喝也不願換身衣裳的窮酸書生譚君子,其後與王慶珂一番賜教之後幡然醒悟,褪去了往日的邋遢,重新立志,今日再次踏上這條路,心頭早已沒了五年前的躊躇滿志,更沒有五年之中的失意落魄,今朝他是譚君子,只為君子正名的讀書人。
那名考生見對方並不理睬他,也不動怒,與對方的失意相比自己的得意才更顯的灑脫,若是同考的人都相對方那般腦袋不開竅,那他想不中狀元都難啊!
“怎的還不死心,要我說你能活到現在真是李宰相大人大量,不跟你這落魄書生計較,聽兄弟一言,就算要做那忠貞之臣也得等你過的了金鑾殿前的那道龍門再說,現在還是安分些,說不定這一次你說些阿諛之詞,宰相大人一高興,你可不就平步青雲了。”
一番冷嘲熱諷,實則心中那裡見得對方半點好處,正所謂文人相輕,吵架的功夫可是自幼便會,三天下來都不帶重樣的,只是一遇上那些血氣剛強的武夫將領就一個個都洩了氣,還美其名曰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其實那裡是說不清,只因為對方可沒這個閒工夫跟他磨嘴皮子吵架,手裡的傢伙事那都是用來打架的。
“兄臺此言甚是有理,在下受教了,若是他日高中,定不忘兄臺點撥大恩。”譚君子恭敬回禮,言語中滿是誠摯之意,可越是如此落入對方耳中就越是汙穢不堪,那書生臉上的不喜溢於言表,索性也不再說反話了,理直氣壯的說道。
“譚君子你是真傻還是假傻,宰相大人之所以對你置之不理便是做給天下文人看的,你有今天的下場,莫說是突然改口,就算是此刻跪在宰相府門前認錯求饒這輩子也不會有做官的可能,要我是你乾脆就不要浪費這些銀兩,去鄉下買幾塊地,至少不會餓死。”
譚君子沒有打斷對方,神色平靜的將對方的言語聽入耳中,隨後微微一笑,此刻已是有不少人圍觀過來,但幾乎清一色都是來看他笑話的人,只不過有些人不恥於這樣落井下石罷了。
“敢問這位兄臺名姓。”
“你問這個作甚。”那人撇著眼睛故作姿態的說道,總是自己在這邊吠吠狂語,而對方從始至終都是那副不以為然的模樣,這讓他很不自在。
“若是今朝我高中狀元,我也好知道該去尋誰不是。”譚君子語意頓挫的說道,全無難堪之色,也不顧忌這番言談被圍觀的眾人聽去,甚至隱隱間已經能夠聽到周遭人的嘲笑之聲,場中之人有一個算一個哪敢妄想什麼前三甲,能夠入榜已經是祖墳生煙了,偏偏對方還說的如此理直氣壯,實在是讓人心頭無端端的生出氣來。
那書生聽後囂張的大笑出聲,抬手拍打著譚君子的肩頭譏諷道:“這可真是最好笑的笑話,聽清楚了,本大爺名叫鍾長髮,莫說你是中狀元,就算是青榜的最後一位,我都親自給你提鞋如何。”
“鍾長髮,好名字。”譚君子悠悠然的說道,隨即不再理會對方,瀟灑而去。
反倒是滿臉憤然的鐘長髮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自己似乎表現的太鄭重其事了,更是不惜立下如此沉重的賭注,對方本身便是一個笑話,而此刻的斤斤計較豈非更顯的愚不可及,尤其是對方最後那句聽上去並不是讚許的話,更是讓兩人的姿態高下立判,看著散去眾人眼中帶著的些許笑意,鍾長髮臉上的憤恨越是明顯,猙獰的難看,不由厲聲低語道:“好你個譚君子,宰相大人不殺你,等我考中進士之後第一個便拿你開刀。”
譚君子那裡在意對方此刻心中的惡毒,閒庭信步的走著,如沐春風,口中淡然說道:“這些自以為是的讀書人真的是該好好罵上一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