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祥和鎮透著一絲不再祥和的氣息,老鎮長將自己關在屋中,口中碎碎念著只有他自己才聽的見的話,街道兩側的居民們心照不宣的緊閉房門,回想著這些年可曾與那位真人不露相的慕夫人有什麼過節,秋後算賬說不得他們就是第二刀,或竊喜,或憂慮,卻再無人去想過劉坡會怎樣。
甚至曾經有嘲笑陳之同酸腐書生,讀了幾年的書卻連個秀才功名都考不上的姑娘們,此刻無不是捶胸頓足的後悔失了鯉魚躍龍門的機會,要真是穆長壽的私生子,別說是個秀才,就是換個縣令也差著好幾層意思吶!
明晃晃的刀槍圍上了劉坡,縱然他一身武藝也是雙拳難敵四手,面對一支三百人的隊伍,莫說此刻只是他一人,就是整隻馬幫都只有被剿滅的分。
“人多欺負人少,可有點不講道理啊!”
不知從那裡飄來一句不痛不癢的話,驟然間在寂靜的街道上掀起軒然大波,趙力猛然回頭,只見到一個膚色黝黑的少年,左手提著一包燒肉,右手拿著兩根從早市買來的糖葫蘆。
“那裡來的混小子,沒看見官兵辦事,滾遠些。”趙力不想再生事端,怒罵一聲便想將對方轟退。
誰知那少年快步走到街邊將手中的燒肉和糖葫蘆整齊放好,竟是邁開大步的朝這邊走來,若說這世間真有見義勇為的俠客,蘇問肯定會點頭承認,再不濟也要叫兩聲好,但他絕對不會相信這樣的俠客行為有一天也會落在那個膽小怕事的小僕人身上。
就在七貴即將突破對方底線的剎那,一襲黑影閃來將他攔在原地。
“官爺,他睡糊塗了,還在說夢話!叫你出來買根糖葫蘆,多管什麼閒事,快跟我回去。”蘇問一把攔住發瘋的七貴,制著對方消失在街口。
趙力見著兩人匆匆消失了蹤影也不再關心,這件事還是越簡單越好,不過鎮上居民應該還沒有膽氣站出來攪局,饒是如此還是早便吩咐手下,可以下狠手,絕不能起殺心,只要不出人命,事情就總會有迴旋的餘地,也正是如此,他們才選擇突襲馬幫的營地,哪怕多費些功夫,力求以最小的傷亡結束此事。
劉坡以一敵眾本就處在下風,又心繫馬幫眾人安危,很快便是重傷倒地,刀口深淺不一的密集一片,穆夫人吹了吹指尖的殘屑,邁開玉步走近,用食指輕輕抬起劉坡滿是血汙的臉頰,話語中滿是惡毒的說道:“你們所謂的情深意重在我看來是蠢的不能再蠢的事情了,你劉坡再混,總有能拴住你的繩子,另外告訴你一件事,那丫頭聽說你回來了,竟然想要悔婚,真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可你們把我們陳家的臉面放在那裡了,如果不是我那個傻兒子被她迷的死去活來,我倒是很樂意你們下去做一對亡命鴛鴦。”
“臭婆娘,有什麼事衝我來,不要為難我那些兄弟和清兒。”劉坡含著一口汙血,含糊不清的說道。
“都這時候了還跟我逞英雄,你們這種天生卑賤的人,有什麼資格跟我討價還價,想要你那些兄弟活命,就給那丫頭寫封信,讓她乖乖嫁入我們陳家,說不定我還能給你留個全屍。”
劉坡神情驟然一振,不知從那裡來的力氣撐起身來,猛地一竄將對方壓在身下,汙血濺落在穆夫人身上,看著那張愈發猙獰的面孔,嚇得她花容失色,失聲驚叫起來,“趙力,快救我,給我殺了他。”
趙力顯然沒料到強弩之末的劉坡還能做出如此迅猛的舉動,但他遊牧副尉的官職可不是掏錢買來的,一身本事倒是絲毫不遜色那些在邊境殺敵掙軍功的悍將,乾脆利落的翻身下馬,一個前衝,鞭腿掃在劉坡脖頸,一套.動作絕無拖泥帶水,沉猛的力道直接將對方震飛出去,落地時已不知死活,穆夫人狼狽起身,快步衝到劉坡身前狠狠的踩上數腳以洩心頭之恨。
街角的陰暗中,蘇問默默看著發生的一幕面無表情,相比離開木屋的第一天時的少年也發成熟,畢竟使人成長的從來都不是時間,而是經歷,從生到死,從好到壞,從懵懵懂懂到細思恐極,這些本該與他毫不沾邊的東西讓他那張一塵不染的白紙濃墨重彩。
“少爺,你為什麼攔著我。”七貴憤憤不平的說道,也許他在劉坡身上看到了一絲自己的身影,那份還未開始就已經結束的感情,但是為什麼就不能爭取一下呢?
“廢話,對方有三百人,你以為你是誰,再說了,就算救了他,他能給我什麼,錢,我並不缺。”蘇問一本正經的說道,這是他唯一在教育小僕人方面所談及的規矩,利益這種東西雖然說起來很俗,可對於七貴這個不開竅的腦袋卻是最直接的回答。
果然,七貴冷靜了下來,但同樣的那張本就黝黑的小臉愈發陰沉起來,第一次話語之中出現了失望的語氣,“少爺,你變了,以前你從來不會關心這麼多,對你來說事情只有對錯,對就要幫,不對就要罰,書中的俠義精神不就是這樣嗎?”
“狗屁個俠義,我不是給你說了那都是寫書的故意寫出來騙錢用的,就算我們兩個衝過去了又能怎樣,白添兩條性命而已,七貴,我想你記住一件事,我們現在已經不在木屋裡,該怎麼好好活著才是你和我現在最該做的事情。”
“可那次在冰晶世界前你為什麼傷感,又為什麼要救巧巧,又為什麼在青鋒郡明知九死一生還要置之死地而後生,少爺你看的書都是我讀給你聽的,家國大事,爾虞我詐我記不住,再多的書就記得一個字,一個情字,劉坡對那女子的情,對整個馬幫的情,這種人不該救嗎?少爺,如果有一天倒在地上的人是我,你是不是也要錙銖必較。”七貴越說越暗自神傷,抬起頭對著蘇問發出一陣冷笑,一直以來他從沒有將自己真正當作僕人,他相信對方必然也沒有過這個念頭,但這麼多年他已經習慣聽對方的話做事,就好像對方也習慣了聽老爺的話一樣,既然都想過反抗,僅此而已。
“去吧!去吧!想要送死就去,為什麼你總要將我的好心踐踏的一無是處,是,如果有一天倒在那裡的是你,我最多就是幫你收屍而已,就是清明也懶得給你上支香,更是吝嗇的連一張紙錢都不燒給你,這下你你滿意了嗎?你那些銀票我就是撕碎了也不燒給你,讓你在地底下也是個窮鬼”
蘇問莫名的惱怒,以往小僕人的頂撞他都能一笑而過,這十五年的無奈和寂寥不都靠著彼此的爭吵而消磨,但今天對方最後一句話真正傷到了他那顆敏感的心靈,原來在對方眼中自己還只是停留在一個交易的薄情者,只是為了一個素味平生的陌生人,便猜測懷疑,這才是最大的心痛,對於旁人,他也許能夠厚著臉皮的討價還價,唯獨七貴,這個他怎麼還都還不清的親人,決不允許受到任何傷害。
七貴搖了搖頭,這次他不想再選擇服軟,也許很早之前如果他能表現的獨立一些,勇敢些許,那麼在某人眼中肯定也會留下自己的身影才是。
“少爺,比起雙雙化作蝴蝶飛,我還是更喜歡有情人終成眷屬的戲文,你說這世間的完美總是勝不過不完美,如果真是如此,那我們不如一直留在木屋中好了。”
說罷,七貴緩緩朝街外走去,蘇問幾次伸手想要喊住對方,他不明白一向膽小的對方為什麼突然一反常態,這世間總有太多的事情說不清道不明,那怕此生有一百次猶豫不決,也會有天有一次不顧一切,那怕此生有一百次弱小無能,也會有天有一次傾盡全部,那怕此生一百次不越雷池,也會有天為某人暴起殺人。
七貴邁出的第一步,他決定改變,直到下次見面時能夠脫胎換骨,至少能夠當面喚一聲對方姓名,不求太多,滿足便好。
一條黑布從蘇問袖口中飛出,落在七貴肩頭,“蒙上面,免得被認出來了連累我。”
七貴接過黑布沒有回頭,口中重重的吐出兩個謝字,“燒肉和糖葫蘆我放在街角的柱子下面,要是我回不來,你就自己去拿,七十五文錢,別糟踐了。”
蘇問沒有答話,既然對方選擇了背對他,索性他也轉過身去,不再去理會對方漸行漸遠的腳步,直到對方的腳步聲消失,才猛然轉過身,卻也只是暗罵,“好心當作驢肝肺,你既然要去送死,還在意那七十五文錢,少了你,少爺我能活的更輕鬆。”
趙力看見去而復返的七貴,面色陰沉,又見到對方當著自己的面將一塊黑布蒙在了臉上,當即一抹陰鶩閃過眼眸,手臂一揮,如潮水的般計程車兵湧了過去。
七貴堅信自己今天會站在這裡絕不是頭腦發熱,世人講執念,那這便是我的執念,此生為情而行,是我離開木屋的第一願。
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