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接下來,蘇進開始著手正式修復了。
他首先修復的就是這些鼓漲的漆皮。
這種鼓漲是生漆劣化的自然反應,嚴重的還有捲曲、翹起、龜裂等等。這是生漆附著力減弱的表現,所以修復的第一要素就是進行加固、黏結,恢復原有的粘連性。
這個箱子是跟著承恩公府一起歸還到紀老太太手上的,之後一直放在那裡。蘇進先前對國公府整體進行過一次調查,發現了這口箱子。他會把它帶回工作室,本來也是想著順手修復一下,所以在此之前就做好了一些前期的準備工作。
不久前看影片的時候他就留意到了,他為此準備的那些材料也跟著一起被裝進了箱子、帶了過來,這也是他說要現場修復的原因之一。
這些材料包括一些生漆——清代朱漆傢俱是常見的種類,現成的修復用漆片不算難得——和一些他特別調製的粘合劑、填充劑和清洗劑。
蘇進首先清理了箱子上的這一小片區域,然後將鼓漲的漆皮割破了一個小口,把準備好的透明粘稠粘合劑用細毛刷子,一層層地刷了上去,讓其滲透進去,進行加固。
他一邊操作,一邊解釋,除了沒有說明這種粘合劑是什麼以外,其它步驟、以及為什麼要這麼做的原因,全部都講解得清清楚楚,即使是外行人,也能一聽就明。
蘇進的動作非常細緻,但是很穩定、很快速。沒過多久,所有類似這樣的部分都被他修復處理完畢,看得旁邊的石志祥驚疑不定。
他這會兒當然看出來了,蘇進這絕對不是第一次操作,他以前絕對是有過經驗的。
不過,就算有經驗,這修得是不是也太快了點?
這種修法,漆面真的能穩定,在下一步清洗時真的不會被破壞嗎?
石志祥實在是很有些懷疑。
他繼續往下看,蘇進的動作卻是一如即往的穩定。
處理完這些出問題的部分,他正式開始下一步的清洗工作。
就像他之前說的那樣,這個紀曉嵐箱子儲存得很不錯,主要需要處理的就是上面的髒汙問題。
事實上,這也是他會把它從承恩公府帶出來的原因之一——文物本身價值不低,修復難度不大,順手就做了,不需要佔用太多時間精力。
於是接下來,極為賞心悅目的事情發生了。
蘇進拿出事前準備好的清洗劑,倒入容器裡,首先清洗漆面的汙痕。
朱漆起初被一層層刷上去的時候,顏色非常鮮豔喜慶。但隨著時間流逝,生漆本身會氧化發黑,上面也不免會蹭上各種髒東西。
清洗首先要做的,就是判斷這些汙物是什麼,然後再根據這個,做出不同的應對方法。
蘇進還是像剛才那樣,跟教學生似的,一邊操作,一邊講解。
隨著他的動作,漆面上的黑色部分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淡,下面的硃紅顏色重新變得鮮豔起來。
這時候,就連石志祥也忍不住睜大了眼睛——這清洗劑的效果,也實在太好了!
不對,這是不是好過頭了?它是不是對生漆造成了腐蝕,把上面的部分全部給化掉了?
石志祥正要說話,就聽見蘇進道:“雖然大家看這表面都是黑的,但是處理起來要格外留心謹慎。我們修復文物,並不是要真正把它修復得跟新的一樣,而是要儘量留存住上面留下的資訊,把它保護起來,讓它存在得更久一點。”
他的手輕輕撫過浮雕上青牛腹部的一片黑色,那是朱漆受潮化氧化的結果,但是映在青牛身上,就像給浮雕本身染上了一抹異色一樣。
蘇進道,“文物從古流傳至今,時光在上面留下了痕跡,象徵著歷史的變遷。我們要的不是一件嶄新的藝術品,我們要的正是上面歷史的痕跡、文化的痕跡。所以文物修復,首重保護。我們要做的,是修復上面可能持續遭到破壞的部分,讓它儘可能長久地保留下去。”
他的語調平穩,如涓滴泉水一樣,不知不覺就能讓人聽到心裡去。
會議室裡外,以及直播對面的學生們全部聽得入神,一邊的蔣志新也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蘇進說需要一個人幫忙搭把手,事實上後面讓他做的也就是扶下箱子,拿下工具之類的細活,完全沒有技術含量,換個普通外行人都能做。
但不管怎麼說,這會兒離蘇進最近的,就是他了。
現在,他在這極近的距離內,聽見蘇進緩緩道出這樣一番話,突然想起了曾經發生過的那件事情。
蘇進真正跟文修專業產生隔閡,從此對立的那件事裡,他所說的,不也是這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