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九在心底暗暗嘆了口氣,在這動盪不安的亂世,哪一個徐徐前行的人,背後不曾揹負著仇恨?恨天,恨地,恨人,但凡胸膛還有一腔熱血,斷然不會麻木的選擇將就,不會讓過去就這樣悄然無聲的過去。
他們的敵人似乎都一樣,實則又都一樣。只是人類的本性——是理所當然的首先顧及自己。自己的仇尚且未報,又怎會想到眾生皆苦?
事實的真相被人刻意掩埋和隱藏著,人們能看到的,往往都是這個世界所能所願意讓他們看見的。
而林原所想的,正是這個“世界”讓林原能想到的。段九能聽到的,能瞭解的,也正是這個“世界”讓他聽到,讓他了解的。
只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他們都沒有上帝的視覺,他們都只能從已知的去思考和分析。
所以林原經過思考和決絕,選擇了加入方正樓,選擇了自己仇恨的目標是自己的叔叔——林洪。
而段九經過他的思考和抉擇,選擇了加入“寨主”,選擇了自己仇恨的目標是這個大陸食物鏈頂端上倒數第二位的奉煜王。
時間會告訴人們自己的選擇對與錯,但在做選擇的那一刻,沒有人能判別往後千變萬化的可能。
“林大哥。”段九清了清嗓子,目視著林原,道:“能否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林原看起來心情已經稍微平復。
“在沒有完全確認事實真相與否時,我們都不要輕舉妄動。”
段九用了“我們”,所以他這句話既是告誡林原的,更是告誡自己的。因為,這一刻他突然理性的發現,自己揹負了三年的仇恨中,那個做夢都想殺的男人,何嘗不是透過自己的推理得來?
或許,一開始他就是被人利用的呢?
段九越思越怕,他們害怕這種被人利用的感覺。他害怕自己離真相越來越遠,害怕真正的大仇無法得報。
在這個真假莫辨,亦真亦假的世界裡,人必須保持十分的理性,才能真的為自己活著。
可是眾生之中,有幾人能做到呢?
既入世,必然為世所屬。
林原此刻不會想的段九那麼多,那麼廣,縱然他熟讀的經書比段九要多的多,可是,或許正是因為自己學富五車,所以才更加自信自己的推斷是對的。
他微微搖了搖頭,狠狠地說道:“不殺了林洪那小人,我林原誓不為人!”
段九無奈,他勸不動一個被仇恨衝昏頭腦的人。他無法大義凌然的告訴林原他的想法,也無法一副先知的模樣勸告林原不理性思考他日或許會後悔的,更無法充當“聖母”一般,告誡林洪是他叔叔,其間必然有隱情和苦衷,要學會放下,冤冤相報何時了諸如此類的話。
有仇必然要報的!
以殺止殺又何嘗不是一種辦法?
段九佇立在風中,眼前浮現著那三十多具燒成碳的屍體,浮現趙常空脖子噴出血的瞬間。心中百感交集,他不知道該怎麼接近真相,不知道怎麼區分無辜與活該。
太累了,這樣活著太累了。
可是,沒有人不是這般活著。
林原突然發笑,像瘋了一樣輕哼似的發笑,對著段九說道:“小恆,我明白了,不止是林洪,還有玉捷城的新城主周衍,他們,他們兩個都是殺死我爹的兇手!我要殺了他們兩個,一定是周衍那毛賊想得到城主之位,背後與林洪合夥奸害我爹。”
段九淡淡說道:“林大哥,若真是如此,我一定助你一臂之力。”
林原高興道:“好,好,有小恆你幫我,我一定能殺回林府的!”
段九沉默。
林原卻轉身,搭著欄杆,俯身大聲的喊道:“天道無情縱惡人,兩年懷恨痛在心。一城一主常相爭,何欺我無翻天勁?”
段九大驚,這等叛逆猖狂之話,在這安靜寂寥的夜晚,沖天大喊,斷然是會讓人聽去的。如此一來,林原豈不是在引火上身?只怕他不曾找到周衍,周衍明日便來找上他了。
段九急忙將林原拉回來,勸道:“林大哥,夜了,不要吵著別人。”
林原像醉了一樣哈哈笑,拍了拍段九的胸膛,道:“怕什麼?兩年前他們欺負我是個斯文膽小的書生,可今日,我是有武將在身的謀士。”
段九最不喜別人意氣用事,遂道:“林大哥,你若這樣,我便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