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原微微抬頭看了一眼段九,突爾露出了笑容,彷彿在說“還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
“是的,他們原本也要殺我。”林原把頭低垂回去,卻不見沮喪和痛恨,而是那種認命一般的看淡。
“那才是你為什麼要換臉的原因。”段九語氣依舊如常。
“嗯。”林原應了一聲,道:“我們到走廊去聊吧,這裡不透風,悶熱。”
說罷,他站起了身,向門外走去。段九遂起身跟隨。
林原站在走廊裡,望了望天上的那輪明月,皎潔無暇,四面的晚風吹拂,吹的他感覺那般舒服,心中縱有再多憂愁善感,但凡多感受一些自然,也是會得到治癒的。
林原回頭望了望四周關緊門的客房,流露出羨慕而又慶幸的語氣,道:“我方才竟沒有吵醒他們。”
段九亦往林原目光所及的四周看了看,確實,所有客房的門都禁閉著,除了風聲,沒有聽到一絲響動,似乎都在夢鄉里,睡的正香。即便林原方才怒吼那一聲是如此震耳欲聾,可他們依然無動於衷。
“只有真正生活在和平中的人,或者喝的像你一樣如同一頭死豬的人,才能睡的這麼香甜。”段九應和道。
“呵呵,小恆啊,我怎麼也算你半個大哥,你竟敢用死豬來形容我了。”林原對段九擺了擺手。
“事實罷了。”段九淡淡說道。
“你……”林原略顯生氣的揚了眉頭,但隨即又化成了淺淺的笑容,他轉過臉,仰望著璀璨的星辰大海。
時間靜靜流淌,如風一般溫柔的流淌,一樣不留痕跡的流淌……
“那天夜晚,跟今天的夜晚一樣美麗,一樣平和吧,這原來是如此普通的一個夜晚。”林原揚起了右手,指著長廊對面的客房,這是一間四面閉環的客棧,中間有個院子,他說道:“我就跟他們一樣,一樣不管外面風吹雨打,一覺睡到大天亮。可是,唯一不同的就是醒來,他們醒來是看見明媚的陽光,而我醒來,是看到一條在地上游動著的灰褐色的蛇,以及臉上,一陣陣火辣辣的疼……”
說罷,林原又下意識的用右手輕輕觸碰了一下自己的臉,每每回想起那天早晨,他的臉總還會隱隱的帶有灼燒感,這種感覺如此真實,真實到令他害怕,害怕歷史又重演了一遍。
段九望了一眼林原,他知道林原口中所言的蛇就是噬膚蛇,口中所言的火辣辣的疼,就是被噬膚蛇咬傷後,毒素在臉上啃噬的疼。
這一刻,段九似乎在柔和的月色下看見了五年前他認識的林原,看見了五年前他見過的那張臉。
“我當時驚叫了一聲,跳下床,口裡喊著“來人啊,快來人!”頓時,有個在門外擦拭著門的家丁立刻推開門走了進來,他見了我急忙問“怎麼了?少爺?”,我說“蛇,有蛇。”,他才注意到那條在地上微微蠕動著的蛇,他驚叫了一聲,跑出門去,不一會,一大群人拿著棍子進來,一陣折騰,最後把那條該死的蛇打死了。打死後,我覺得臉已經痛的不行,忙叫請郎中,最後,那群家丁倒還聽我話,真去請了郎中,只是請的不是什麼名醫,請來了個啥也不懂的郎中,說我晚上被蛇咬傷了。我問什麼蛇,他不知。我便叫人把蛇的屍體提到他面前,他說沒見過,我說那怎麼治,他又搖了搖頭,說沒得治,我便氣得半死,我讓他滾,給老子滾!……”
“給老子滾!”林原說這四個字時,是咬牙切齒的,他在剋制自己的情緒,他身體萎縮了起來,蹲在長廊的欄杆下,氣的身體直哆嗦。
段九沒有安慰,他一言不發。
他不是冷漠,他是知道,多說那些諸如“沒事了,別哭,會好起來的”的話,對於事情一點用處也沒有。林原,需要自己治癒他自己,他也能自己治癒他自己。
這個世界是殘酷的,能真正瞭解和治癒自己的人,從來只有自己,一直如此,不曾變過。
在一陣陣陰涼的晚風吹拂下,段九感覺身體漸冷,如同雨水淋溼衣裳時一樣冰涼。他看著今夜難過的林原,便如看見了三年前在母親墳前哭到暈過去的自己。
真殘忍,上天對弱者從來沒有同情和眷顧過一次。
林原又慢慢站起身來,他錘了錘欄杆,怒道:“我爹活著時,整個家的人都的我當他們真爺爺一樣供著,我爹死了以後,他們便表面上畢恭畢敬,背地裡卻連一個交代都不願給我!蛇?什麼蛇?沒有人告訴我那時噬膚蛇!沒有人告訴我這種蛇在整個玉捷城根本見不著!沒有人告訴我這蛇毒會啃食人的肌膚!沒有,什麼都沒有,就如同他們害死我爹時一樣,他們在等著我死去,他們打算把這一切輕描淡寫,一筆帶過!”
“混蛋!混蛋!”林原狠狠的捶打著欄杆,幸虧他並非習武之人,儘管在用力也沒有把欄杆砸爛的本事,只是,砸的越狠,砸的越久,手就越痛。不過,此刻的林原,心痛遠遠大於手痛。
段九輕輕抬起了右手,他的手按住了林原那隻一直在捶打著欄杆的手。他沒有說話,但他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不要再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