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王問到。
東籬先生伸出一根手指,指著自己的鼻子道:“便是我自己!”
“您自己?!”
見四個少年又驚又奇,張宗年解釋道:“其實師尊早在十年前便到了瓶頸,無法突破並不是因為沒有思路,恰恰相反,是因為思路太多。”
“思路太多?”
東籬先生點頭道:“是啊,儒家理論發展至今,已然十分璀璨,再往下便出現了兩條路,這兩條路都是有理也有弊,老朽鑽研了整整十年也拿不定主意。”
“敢問師祖究竟是那兩條路令您如此為難?”
黃正元急切地問。
東籬先生道:“一條為格物,一條為煉心。”
提到治學之事,東籬先生頓時來了興趣,像是一位老教授,滔滔不絕地講著一生的研究成果。
一開始幾人還能插幾句嘴,但說了沒兩句,徐銳便開始接不上話,又說了一炷香,二位皇子也沉默下來,只有黃正元還能偶爾插上一句。
再後來連黃正元也開始專心聆聽,變成了張宗年與東籬先生討論,到最後張宗年也插不上話了,只剩東籬先生獨自一人口若懸河。
關於理論知識徐銳就好像在聽天書,但大致的情況他還是聽了個似懂非懂。
東籬先生在深奧的儒家哲學之中尋到了截然相反的兩條出路,一條是類似朱熹的格物致理,另一條是偏向王陽明的心理之說。
東籬先生在這兩條路上來回徘徊,再加上一直也沒有真正鑽透這兩條道路,就彷彿霧裡看花,水中望月,對這兩條路都似是而非,這才一直沒有突破。
徐銳雖然沒有深入研究過儒學,但對朱熹和王陽明都還是有所瞭解,特別是王陽明這位偉大的軍事家,徐銳曾系統研究過他的軍事思維。
兵不血刃攻克嶺東,便是學習借鑑了他攻破寧王老巢南昌的經典戰例。
其實在徐銳看來,無論是朱熹還是王陽明,都是儒家聖人,東籬先生無論走哪條路都必然可以化繭成蝶,躋身一代聖人之列。
可偏偏他同時看到了兩條路上的風景,以至心猿意馬,舉棋不定,一耽擱就是十年。
想到這裡,徐銳突然犯了愁,朱熹此人雖然對儒學做出了重大貢獻,但他那所謂“存天理滅人慾”的理論實在與人性相悖。
雖說人與動物的本質區別就在於能夠透過道德禮法控制慾望和本能,但凡事過猶不及。
過度泯滅人慾造成了明清兩代主流價值觀的畸形發展,社會風氣封閉保守,難以接受新鮮事物,從而故步自封,阻礙人類進步。
而在高壓的社會風氣之下,越壓迫,越反抗,反而滋生了無數骯髒的男盜女娼,《紅樓夢》、《金瓶梅》裡那些道貌岸然之下隱藏的迷亂、悖倫、淫靡便是深刻的社會反映。
更關鍵的是,朱熹這廝自己提出了“存天理滅人慾”,可他自己卻完全沒有遵守,什麼迫害青樓女子嚴蕊,取尼姑為妾,甚至是“扒灰”,那些黑歷史簡直堪稱禽獸不如。
可見所謂的“存天理,滅人慾”更多的是一種虛無縹緲的道德標杆,而不是引領社會進步的先進哲學。
若東籬先生終身無法突破這道瓶頸還好,要是倒向了程朱理學,以他的地位和名望,很可能會令大魏重走中國近代的老路。
而在一個分裂的時代,若是走上一條拒絕改變的保守之路,那便距離滅亡不遠了……
想著想著,徐銳不禁眉頭緊皺,開始為大魏國的前途擔憂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