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斯若有所思地瞪著我。“不算太久。”他說,“有什麼好擔心的?”斯想一想,搖搖頭說:“我不同意。只要他不太貪心,可以永遠這樣下去。他唯一的大危險在於不滿的顧客——對不起,我是指病人——但他可能知道要怎麼應付。他已在同一間辦公室行醫十五年了。”
“你這些資料是哪裡來的?”我問他。
“老兄,我們是一個機構,不像你是一匹孤狼。有些資料是客戶自己提供的,有些來自內部。卡恩不怕花錢。他願意的時候,挺會交際的。”
“這段話他聽了一定很喜歡。”
“聽著,”他說,“你要找的人會去的地方可能有幾百處。”
我說我知道。
“對了,我聽見一些跟你朋友倫諾克斯有關的訊息,你可能會感興趣。我們有一位同事五六年前在紐約碰到一個傢伙,特徵跟他完全吻合。可是他說那人不姓倫諾克斯,他姓馬斯通。當然他可能弄錯了。那人一天到晚喝醉酒,所以很難確定。”
我說:“我懷疑是不是同一個人。他為什麼要改姓呢?有戰爭記錄可查嘛。”
“我不知道。我們同事目前在西雅圖,如果你覺得有必要,等他回來你可以跟他談談。他姓阿什特爾菲爾特。”
“多謝幫忙,喬治。這十分鐘可真長。”
“說不定哪天我需要你幫忙。”
我說:“卡恩機構不需要任何人幫忙做任何事。”我拐進去,順著一條石子路環繞山肩緩緩上坡,越過一個山脊,從另一邊進入淺淺的山谷。谷底很熱,氣溫比公路上高出十或十五度左右。現在我看出石子路末端是一個圓環,圍繞著一片邊緣鑲有白粉漆的石頭的草地。我左手邊是一個空空的游泳池,看來最空虛的莫過於空游泳池了。池子的三邊原應是草皮,上面擺著紅木躺椅,椅墊退色得厲害,原先該是藍色綠色黃色橙色鐵鏽紅,各種顏色都有。鑲邊有些地方已綻線,紐扣繃開,墊料鼓出來。池子另一邊是網球場子的高鐵絲網。空游泳池的潛水板曲翹起來,一副倦態。外層的襯墊破破爛爛,金屬配件則鏽跡斑斑。
我開到圓環,停在一棟木瓦屋頂、前廊很寬的紅木房子前面。入口有兩扇紗門。大黑蠅停在紗網上打瞌睡。常綠且永遠灰濛濛的加州橡木間有曲徑通幽,而橡木林裡有鄉村小屋雜湊在山坡上,有些幾乎完全被樹影遮住。看得見的幾棟都是一副荒涼的淡季相。門關著,窗戶都罩著網織棉布之類的窗簾。窗臺上厚厚的灰塵幾乎感覺得出來。
我熄了火,雙手放在方向盤上靜坐傾聽。沒有動靜。這個地方死寂如古法老的遺骸,只有雙紗門裡的門扉開著,暗黝黝的屋裡有東西晃動。這時候我聽見一聲輕微而準確的口哨聲,有個男人在紗門內出現,把紗門開啟,慢慢走下臺階。他這人可太精彩了。
他頭戴一頂扁扁的黑色牧人帽,帽帶系在頷下;身穿白色絲襯衫,一塵不染,領口敞開,泡泡袖,腕部束得很緊;脖子上歪歪地綁著一條黑色須邊圍巾,一頭短,一頭長及腰部。此外還佩戴著一條寬寬的黑色腰帶,黑褲子,臀部包得緊緊的,黑得像煤炭,側面縫有金線,直通到開衩的地方,開衩的兩側都綴有金釦子。腳上穿的是漆皮舞鞋。
他停在臺階底,看著我,還在吹口哨。動作靈活如皮鞭。我一輩子都沒見過那麼空虛的煙霧色眸子,長長的睫毛亮麗如絲;體形纖細,卻不衰弱;鼻樑很直,不算太瘦,嘴巴撅得很好看,下巴有酒窩,小耳朵優雅地貼著腦袋;面板慘白,好像從來沒曬過太陽。
他左手放在臀部,右手在空中劃了一道優美的圓弧,惺惺作態。
“你好。”他說,“天氣好極了,對不對?”
“我覺得這兒很熱。”
“我喜歡熱天。”說得平淡決絕,沒有討論餘地。我喜歡什麼他是不屑一顧的。他在臺階上坐下來,取出一個長銼子,開始銼指甲。“你從銀行來的?”他問話時連頭也不抬。
“我找韋林傑醫生。”
他停下銼指甲的動作,望向暖洋洋的遠方,說:“他是誰?”
“他是這兒的業主。真乾脆,嗯?裝作不知道。”
他繼續用銼子修指甲。“你聽錯了吧,寶貝。這兒的業主是銀行。他們沒收了這件抵押品,或者暫時寄存著等過戶之類的。細節我忘了。”
他抬頭看我,一副對細節滿不在乎的表情。我下了車,倚著滾燙的門,隨即移開,站在比較通風的地方。
“是哪一家銀行?”
“你不知道,那你就不是那兒來的。你不是那兒來的,就沒有事要來辦。走吧,寶貝。快點兒滾。”
“我必須找到韋林傑醫生。”
“這個場所不營業,寶貝。告示牌已經說了,這是私人道路。有個跑腿的忘了鎖大門。”
“你是管理人?”
“差不多。別再打聽了,寶貝。我的脾氣不大可靠。”
“你生氣的時候會幹什麼——跟黃鼠狼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