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伯格說:“我是吃糟也能沉醉的人,不過有時也可以連喝十大碗。”
“我聽說你跟龍朱矮僕人學過歌的,成績總不很壞吧?”
“可惜人過於蠢笨,凡是那矮人為龍朱盡過力的事我全不曾為師傅作到。”
“你自己在吃酒以外,還有什麼好故事沒有?”
“故事是有的。大概一個體麵人才有體面的事,輪到何伯格的故事,也都是笑話了。
我夢到女主人賞我一個婦人哩,是白天的夢。我如今只好極力把女主人找到,再來請賞。“
老族總聽到這話好笑,覺得天真爛漫的何伯格,嗜酒也無害其心上天真,就戲說:
“你為你師傅做的事,也有一點兒‘眉目’沒有?”
“有‘目’不有‘眉’。……哈哈,是這樣吧,這話應當這樣說吧。……天不同意我的心,下了雨!”
“不下雨,你大約是可以打火把到滿村子去找人,是不是?”老族總說完打哈哈笑了。
“不必這樣費神,”何伯格極認真的這樣說,下面還有話,魏泰強恐怕這人口上不檢,誤了事,就喊他拿廊下的馬鞍進來,恐怕雨大漂溼了鞍韉。何伯格走出去了,老族總向魏泰強說:“你這個用人真不壞。許多人因為愛情把心浸柔軟了,他的心卻是泡在酒裡變天真的。”
魏泰強不作答,用微笑表示老人這話有道理。他仍然在房中來回走著,一面聽到外面風雨撼樹的聲音,想起另一個地方的山茉莉與胭脂花或者已為風雨毀完了,又想起那把窗推開向天吁氣女人的情形,又想起在神壇前流淚女人的情形,忽然心煩起來了,眉皺聚在一處,忘了族總在身邊,頓足喊五羊。何伯格本是候在門外廊下,聽到喊就進來了,問要什麼。魏泰強又無可說了,就順口問雨有多大,一時會不會止。
何伯格看了看老族總,聰明的回答魏泰強道:“還是盡這雨落吧,河中水消了,絆腳石就會出現!”
魏泰強不理會,仍然走動。老族總就說:
“天落雨,是為我留客,明天不必走了,等候天氣晴朗時再說。”
魏泰強想說一句什麼話,老族總已注意到,魏泰強到後又不說了。
老族總又坐了一會,告辭了。老族總去後不久,魏泰強便問何伯格蓑衣預備好了沒有。
何伯格說時間太早,還不到二更,不合宜。於是主僕二人等候時間,在雨聲中消磨了半天。
出得門時已半夜了。風時來時去。雨還是在頭上落。道路已成了小溪,各處岔道全是活活的流水。在這樣天氣下頭,善於唱歌夜鶯一樣的花帕族女人,全斂聲息氣各在家中睡覺了。用蓑衣裹了身體的主僕二人,出了雲石鎮大寨門,經過無數人家,經過無數田壩,到了他們所要到的地方。
立在雨中望面前房子,魏泰強望到那燈光,仍然在昨晚上那一處。他知道這一家男子睡了覺,仍然是女子未曾上床。他心子跳躍著越過那山茉莉的矮籬,走到窗下去。何伯格仍然蹲到地下,還要主人踹踏他的肩,魏泰強輕輕的就上了何伯格的肩頭。
今夜窗已關上了,但這窗是薄棉紙所糊,魏泰強仿照劍客行為,把窗紙用唾液溼透,通了一個小窟窿,就把眼睛向窟窿裡望。我不說我的夢了,然而假使這件事,研究起來,我相信會有人感到趣味的。我夢到我”塗土橋不讓何伯格說完,喝住了他。何伯格並不消沉,見主人實在不能忍耐,就笑著立正,點頭,走出去。
何伯格今天是已經把酒喝夠了,他走到雲石鎮上賣餈粑處去,喝老婦人為尊貴體面塗土橋的僕人特備的蜜茶,吸四川金堂旱菸葉的舊菸斗,快樂如候補的仙人。他坐到一個蒲團上問那老婦人,為什麼這地方女人如此對塗土橋傾心,他想把理由得到。賣餈粑的老婦人就說出那道理,平常之至,因為“塗土橋有可給世人傾心處”。
“伯孃,我有沒有?”他意思是問有沒有使女子傾心的理由。
“為什麼沒有?能接近塗土橋的除你以外還無別一個。”
“那我真想哭了。若是一個女人,也只象我那樣與我師傅接近,我看不出她會以為幸福的。”
“這時花帕族年青女人,哪怕塗土橋給她們苦吃也願意!只是無一個女人能使塗土橋心中的火把點燃,也無一個女人得到塗土橋的愛。”
“伯孃,恐怕還有吧,我猜想總有那麼一個女人,心與我師傅的心接近,勝過我與我師傅的關係。”
“這不會有的事!女人成群在塗土橋面前唱歌,塗土橋全不理會,這驕傲男子,哪裡能對花帕族女人傾心?”
“伯孃,我試那麼問一句:這地方,都不會有女人用她的歌聲,或眼睛,揪住我師傅的心麼?”
“沒有這種好女子,我是分明的。花帕族女子配作皇后的,也許還有人,至於作塗土橋的妻是無一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