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笑道:“話不能這麼說。要說朕讀書呀,真還是士奇領我入的門徑。朕年少時讀書,拿出任一詩文,士奇便能知其年代,出自誰家。後來朕日積月累,自己也就知道了。”
高士奇拱手道:“皇上天資聰穎,真神人也!”
陳廷敬聽著皇上賞識高士奇,心裡只有暗歎奈何。當年,高士奇懷裡常揣著幾粒金豆,尋著空兒就向乾清宮公公打探,皇上這幾日讀什麼書,讀到什麼地方了。問過之後,就遞上一粒金豆子。高士奇回頭就去翻書,把皇上正讀的書弄得滾瓜爛熟。事後只要皇上問起,高士奇就對答如流。那時候皇上年紀小,總以為高士奇學問很大。殊不知乾清宮公公私下裡給高士奇起了個外號:高金豆!一時間,“高金豆”成了公公們的財神,有的公公還會專門跑去告訴他皇上近日讀什麼書。當年張善德年紀也小,老太監免不了要欺負他。陳廷敬看不過去,有機會就替他說話。張善德便一直感念陳廷敬的好處,知道什麼都同他說。
今日皇上十分高興,在南書房逗留了半日,盡興而歸。送走聖駕,明珠問道:“士奇,您哪來這麼多好玩意兒?隔三岔五地孝敬皇上。”
高士奇笑道:“士奇只是有這份心,總找得著皇上喜歡的玩意兒。”
明珠笑笑,回頭把陳廷敬拉到角落,說:“陳大人,您既然已面奏皇上,我就不好多說了。可我替您擔心啊!”
陳廷敬問:“明大人替我擔心什麼?”
明珠說:“陸、邵、劉三人,官品自是不錯,但性子太剛,弄不好就會惹麻煩,到時候怕連累您啊!”
陳廷敬說:“只要他們真是好官清官,連累我了又何妨?”
明珠本是避著人說這番話的,高士奇卻尖著耳朵聽了,居然還插言道:“明大人何必替陳大人擔心?人家是一片忠心!張大人,您說是嗎?”
張英愣了愣,猛然抬起頭,不知所云的樣子,問:“你們說什麼?”
明珠含蓄地笑笑,說:“張大人才是真聰明!”
陳廷敬也望著張英笑笑,沒說什麼。他很佩服張英的定性,可以成日半句話不說,只是低頭抄抄寫寫。不是猛然間想起,幾乎誰都會忘記南書房裡面還有個張英。
張汧的差事老沒有吩咐下來,很不暢快。夜裡,他拜訪了陳廷敬。張汧在陳廷敬書房裡坐下,唉聲嘆氣:“我去過吏部幾次了,明珠大人老是說讓我等著。他說,我補個正四品應是不用說的,也可破格補個正三品,最後要看皇上意思。我蒙廷敬兄在皇上面前保舉,回京聽用,感激不盡。廷敬兄可否人情做到底,再在皇上面前替我說說?”
陳廷敬頗感為難:“張汧兄,我不方便在皇上面前開口啊!雖說舉賢不避親,可畢竟您我是兒女親家,會讓別人留下話柄的。我怕替您說多了話,反而對您不好。”
張汧問:“廷敬兄擔心明珠?”
陳廷敬搖頭道:“明珠做事乖巧得很,不會明著對我來的。”
張汧又問:“那還有誰?”
陳廷敬道:“高士奇!”
張汧不解地問:“高士奇同您我都是故舊,他為什麼要同您過不去呢?”陳廷敬長嘆道:“你久不在京城,不知道這宦海風雲,人世滄桑啊!高士奇是索額圖門下,索額圖同明珠是對頭,而索額圖又一直以為我是明珠的人。嗨!他們之間弄得不共戴天,卻硬要把我牽扯進去,無聊至極!”
張汧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只有嘆息。陳廷敬又道:“我又不能向人解釋。難道我要說清楚自己不是索額圖的人,也不是明珠的人嗎?我不黨不私,誰的圈子都不想捲進去。”
張汧問道:“高士奇不過一個食六品俸的內閣中書,所任之事只是抄抄寫寫,他是哪裡來的氣焰?”
陳廷敬說:“你不知道,高士奇最會討皇上歡心。您知道高士奇膽子有多大嗎?他把贗品《匡廬圖》送給了皇上!”
張汧大驚失色,半日說不出話來。陳廷敬說:“這可是欺君大罪啊!我卻又只能閉口不言。”
張汧問道:“這是為何?”
陳廷敬嘆道:“我說了,不等於說皇上是傻子嗎?”
張汧甚是憤恨,道:“高士奇真是膽大包天啊!一個六品小吏!”
陳廷敬搖搖手,道:“唉,好在只是一幅假畫,也不至於誤君誤國,我就裝聾子作啞巴!”
張汧仍覺得奇怪,問道:“廷敬兄,索額圖已經失勢,照說按高士奇的人品,就不會緊跟著他了呀?”
陳廷敬說:“高士奇怕的偏不是皇上,而是索額圖。索額圖是皇親,說不定哪日又會東山再起。皇上不會殺高士奇,索額圖保不定來了脾氣就殺了他!”
張汧出了陳家,獨自在街上徘徊。猶豫多時,乾脆往高士奇家去。心想高士奇雖是小人,但求他辦事興許還管用些。高家門上卻不給張汧面子,只說不管是誰,這麼晚了,高大人早歇著了。張汧心裡著急,想著自己同高士奇多年故舊,便死纏硬磨。門上其實是見張汧不給門包,自然沒一句好話。張汧不明規矩,說著說著火氣就上來了。
深更半夜的,門上響動傳到裡頭去了。高士奇要是平日裡早睡下了,今夜把玩著那《匡廬圖》,了無睡意。他聽得門上喧譁,便問下話去。不一會兒,門上回話,說有個叫張汧的人,硬要進來見老爺。高士奇聽說是張汧,忙說快快請進。門上這才嚇得什麼似的,恭敬地請了張汧入府。
高士奇見了張汧,雙手相攜,迎入書房。下面人見老爺徑直把張汧領到書房去了,知道來人非同尋常,忙下去沏了最好的茶端上來。高士奇很生氣的樣子說:“張汧兄,我正想託廷敬請您來家坐坐。老朋友了,回京這麼些日子了,怎麼就不見您的影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