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儀如痴如傻地仰躺在榻上,淚滾如雨,哀傷慟哭,青藤只有掩飾內心的狂喜,在她耳邊稚聲安慰。
鰲祥公站立一旁,分身乏術,上前寬慰不是,去喚人也不是。
正在他鬱悶時,胡三已領著大夫,匆匆忙忙地出現在房門外。
鰲祥公忽然瞅見,急喚道:“胡三,你可回來了!快進來,快過來……”
“誒,來了來了……”胡三一邊答著話,一邊匆匆走進屋來,介紹大夫道,“祥公:這位是甄大夫,是個妙手回春的老中醫。”
“唉……便是妙手回春,也沒得用了。”鰲祥公無限傷感道,“你速去東門買口好棺材,一併請個仵作回來。”
“啊?”胡三驚詫萬分,這才發覺屋內哀弔的氣氛,沒敢吐出第二個字,便又慌慌張張地買棺木去了。
那甄大夫與鰲祥公見了禮,先自看了看周押司,果然已是肢體漸僵,便是神仙也難以救活了,遂輕描淡寫地吐了一口涎沫,而後又為幼儀號脈,貌似極諳醫道的樣子。
把完脈後,甄大夫高談闊論一番,復為幼儀開了幾帖藥方子,無非滋陰補虛之藥,收夠了足足的銀子,背起醫箱匆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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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昏黃,在譚家木行給周押司設下了莊肅的靈堂。
幼儀孤孤單單地守在靈堂裡,哭得死去活來。青藤則端茶倒水,左右伺候,卻極似一個體己的小丫鬟哩。
附近木行相契者紛紛前來弔唁,當得知鰲鰲祥公為一個乞丐大設靈堂時,莫不私下議論紛紛,腹誹較多。
鰲祥公並不慚愧,更不多加解釋,恐洩漏訊息,為防流言蜚語,也不曾叫公映前來參加喪禮。而後,他親自去東門水陽江附近買了一塊坡地,隆重地安葬了周押司。
喪事辦畢,已過去三五日。
胡三交付了木料經濟,摺合操辦喪事的開銷,那銀兩竟然還多出一半來。
鰲祥公不禁十分納悶,撥弄了幾遍算盤對賬,依然還是那個數目。
“這是怎麼回事?怎麼會多出這麼多銀兩?足足有一半之多啊!”鰲祥公放下算盤,疑問胡三。
胡三答道:“我也感覺奇怪。那日洪水過後,前去堆料場清點木料,實指望十停裡剩下四停就不錯了,但點數時,那些衝散的木料竟全都刻著譚家的鈐記。
幫工忙不過來時,又來了許多乞丐、農夫幫忙。那些買家都來爭要木料,木料還沒攏堆,就被搶購一空,不一會兒都換成了銀票現銀,一點數目竟然有兩倍之多。我雖也不信,但確實如此。”
鰲祥公聞說後,百思不得其解:那乞丐和農夫幫忙,倒還能找到一點眉目,即受了施捨的乞丐和何王氏的叔伯兄弟前來報恩,但木料上都敲了譚家的鈐印,卻是無論如何也想不通了。
其實鰲祥公不知:這是正一先生當夜取了他的鈐印,弄了神通,在那些奸商的木料上都敲了譚家的鈐印,因此才有了這筆意外的財富。
想了許久,鰲祥公也沒想出個之所以然來,便憂嘆道:“這些銀子來得蹊蹺啊!不明之財,據為己有,我於心不安。就算我收納了,能承受得起這份福分,只怕將來也會報應在子孫頭上。”
“那……這些銀兩應該如何處置?”胡三問道。
鰲祥公沉吟片刻道:“我看這樣:你以後就住在此處吧,一來幫我打理生意,二來用這些銀子接濟那些乞討的叫花。你現在就傳話出去:凡逢每月初一、十五兩日,譚家木行開門賑粥;只要我這譚家木行在,這賑粥之事就一直照辦下去。”
“這……”胡三猶豫起來。
“三啊,我這麼做是有道理的。你跟了我十多年,我有些家事,卻一直沒對你說。”鰲祥公忽生感嘆,彷彿又在喃喃自語道,“我譚家遠祖麥公原本是叫花出身,乞討到華陽鎮,以蠻力起家,歷經五世,才創出了譚家莊的家業,子孫也十分眾多。
後經四世,譚家子孫不思先祖創業艱辛,就把那萬貫的家業都敗光了。自此譚氏凋零,在譚家莊也只剩下我醜公一脈,但也是獨苗單傳,到公映頭上已有八代……”
“祥公……為何今日說出這般傷感的話來了,叫胡三聽了,好生難過。”
“唉……三啊,我鰲祥生平為人做事,仁義當先,上敬祖先神靈,下問良心無愧,便是希望我譚氏醜公一脈將來有一日能夠瓜瓞綿延,人丁興旺。如今得了這不明之財,我鰲祥怎敢挪用,豈不有損陰德?你就替我都散了去吧。”
“這……好吧……那胡三就遵從祥公的意思去做。”胡三見鰲祥公說著說著,眼中似乎含有淚光,大不似以前豪爽性情,因此不敢再多言。
鰲祥公沉默片刻,又道:“三啊,你往後住在此處打理生意,少不得要東奔西走,你就去購置一輛馬車來吧,以備你日後驅使。”
“這……好,胡三這就一併去辦。”胡三小心應諾。
一時間,二人商量妥當,胡三自出了門,按照鰲祥公的吩咐辦事去了。
自此以後,胡三就在譚家木行長住下來,一邊打點宛陵木料生意,一邊主持賑粥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