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雲玉姣好的側顏微微側向臉色暗沉的陸之夜,微不可見地嘆了一口氣,笑容微苦:而我又將怎麼選擇呢?姜姐姐,說不定,我也會做出同你一般無二的選擇吧……
喜事變喪事,長樂宮那場滔天的大火狠狠地燒在帝京每一個人的心中,久久不息。無論是希望姜慧妃復位的還是與姜慧妃有仇的,在那場燒盡一切的大火之後都在心中嘆了一句天意弄人。
姜慧妃這傳奇的一生啊……本將締造更盛大的傳奇,不想史書翻到這一頁的時候,卻是一場天災,將這位姿容絕色,氣韻天成的女子生生毀滅了。
尤其是右相夫人陳氏,被這戲劇化的事件打擊得久久緩不過神來,甚至一度病倒在床,心病難除。陳楚歌侍疾時也總聽她娘嘆息道:“楚歌啊,姜慧妃是個玲瓏剔透的妙人兒,娘在避暑行宮時被豬油迷了心錯怪於她,她也懶怠跟娘計較。可這、這……唉。”每當最後,陳氏總是以一聲飽含萬千遺憾的嘆息結束,陳楚歌偶爾也會想,她娘和姜皖,其實也是某種意義上的朋友吧?
能夠一起說八卦,彼此還沒有什麼隔閡能說到一起去的那種。
逝者已去,生者唯有好生保重自己。
王守義這麼想著,也不知多少次拐著彎這麼勸了。儘管慧妃去了他心裡也不是滋味,但看著日漸憔悴的陸之行,他必須要行使自己的職責,讓他從慧妃香消玉殞的陰影裡走出來才好。
“陛下,您該用膳了。”王守義心裡苦啊,可還得吊著腦袋苦口婆心地勸陸之行:“這人是鐵飯是鋼,陛下您已經三日沒好好用一頓膳了,這就是鐵打的真龍天子也熬不住哇!”
陸之行像是聾了似的,只面色冰寒地跪在靈堂上,眸色蒼涼,讓王守義看了都眼角發酸。
“陛下……”“王守義。”陸之行平靜地開口,淡淡的沙啞聲線迴盪在慧妃布著滿天滿地雪白縞素的靈堂裡,無端地使人心口發涼。
王守義跪伏在地。
“你說……”陸之行恍然抬首,他已在愛人跟前跪了三日了,水米未盡,俊朗的面龐早已憔悴不成人形,偏生他彷彿被一股子決意支撐到現在,始終不曾倒下去:“皖皖她,會不會怨我不去陪她?”
王守義大驚,死命磕著頭道:“陛下,陛下三思啊!您乃真龍天子,天下萬民之首,怎可如此了斷自身。您想想慧妃娘娘生前的音容笑貌,她定不會縱容陛下今日的決定!”
陸之行僵硬地掀了掀淺淡無血色的薄唇,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王守義忍著額頭上火辣辣的疼痛,踉蹌上前扶住他的手。主僕二人一同一腳深一腳淺地行到靈堂上置著的那口漆黑如墨的棺木前,兩廂無言。
陸之行抬起手,長眉微蹙,一聲嘆息逸散在唇間,他手下用力,終究是下定決心,開啟了自己整整三日都不曾有勇氣去看的棺木。
漆黑的棺槨裡,是姜皖雪色的容顏,陸之行那日在長樂宮前五內鬱結,昏了過去,於是沒有人敢擅作主張,為這位帝王心尖尖上的女子上妝。一應模樣,都還是當初長戈將她從長樂宮裡救出來的模樣。
陸之行的目光漸漸痴了,他蒼白的指尖緩緩撫過眼前女子素淡的面容;這是她的額,圓潤而光滑,母后曾說過,擁有這般額頭的女子,旺夫;這是她的眉,睡著的時候是最婉約的形狀,在他心中好是妥帖……他的動作一滯,越過眼睛一路撫了下去,這是她的鼻樑、她的雙頰、她飽滿的唇、她弧線優美的下頜……
“滴答。”
陸之行怔怔地看著她面容上停滯的那一顆晶瑩的淚珠,它恰好從自己的眼眶裡滴落在她緊閉的眼睛上。他伸出手,徐徐為她拭去那顆礙眼的淚珠,這是她的眼,這裡曾有令他深深沉醉不自禁的耀眼光華,是愛戀,是怨恨,是無奈,她的一切,都存放在這雙晶亮的美眸中,包裹住他的一切。
“啊?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那是一個溫和的午後,她眯著眼躺在院中舒適的搖椅上,髮梢隨著她的動作,一搖,又一搖,撓在他的心上,撩撥起一圈圈惑人的餘音。
她眯著眼睛,對著他笑,像只偷了腥的狐狸:“眼睛啊,可是心靈的窗戶哦。”
心靈的窗戶啊……陸之行垂下眼瞼,淚水無措地漫上指尖,打在她細長的眼睫上,然後徐徐滑落,最終都聚合在那口漆黑不見底的棺木裡。
她的眼睛永遠不會睜開了。
就像她躺在裡面,他站在外面,她與他之間的距離,是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