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熊大火,燒盡了陸之行的一切。
他就那樣呆愣地站在火舌之前,眼睜睜看著自己昔日最珍惜的一切消逝殆盡。那是長樂宮,後宮中他最留戀的地方,只因那裡面住著他心中最珍視的人;那是美好的回憶,多少年,也許沒有太久,但於他來說早已銘心刻骨,滄桑到不可成書、卻還願意與之相攜微笑的歲月……
那是他的姜皖,他曾一度徹底失去,後來千方百計呵護在手心裡的女子;她時而張揚霸道,時而溫婉柔情,時而耍些孩子脾氣,時而又像個歷經滄桑的老人,對他殷切教誨,忍耐至極。
“陛下,陛下——”王守義跌跌撞撞地跟了上來,陸之行走得太快,他擰碎了一把老骨頭才勉強在這時候趕上來。抬頭一看他卻嚇得半死,陸之行的表情很平靜,但卻是一片死寂的平靜;雙眸宛如一潭死水。他就這麼直直地望著被大火不斷吞噬的長樂宮,彷彿穿過萬千障礙,與他心心念唸的女子靜靜對視著。
像一個痴兒。
王守義猛地一咬舌根,忍著煙燻為陸之行披上了手裡提著的外衣,也不顧犯上的罪名,在他耳畔大聲吼道:“陛下!陛下且醒一醒!咳咳咳,慧妃娘娘、慧妃娘娘還在裡面等您去救啊陛下!”
“慧妃,”陸之行口中輕輕呢喃著,忽然間,他冷汗直下,仿若死過一回又活過來了一般,目光重新煥發出犀利的色彩:“皖皖!王守義——”他緊抿著薄唇,一手扯過王守義,像他一般大吼道:“長戈呢?長戈何在!”
王守義忙亂地為陸之行捂住口鼻,他們站的地方離長樂宮太近,他不敢大意,唯恐大火產生的惡煙沉澱在陸之行體內留下副作用。聽了他的吼聲,王守義斷斷續續地道:“奴才方才趕來的時候正好……正好瞧見長侍衛提了幾桶水,從長樂宮側門衝進去了。”
陸之行恍惚地聽著王守義尖利的聲音,心裡空蕩蕩的只有一個念頭:長戈去救皖皖了……對,她一定會沒事的……一定會……
明明只是短暫的一個念頭,他卻艱難再艱難地在心中盤旋許久,最終還不得心安。到底是畏懼了嗎?他低下頭,望著胸前纏著的俗氣大紅花,慘淡一笑。那是姜皖喜歡的,他記得她曾說過,她很喜歡民間那種人家嫁娶的習俗,一點都不喜歡皇家那些繁文縟節,麻煩得很。
她還說過什麼來著?陸之行搜腸刮肚地想,姜皖複雜的眼神一點點在他面前浮現出來。
“我是不愛皇家這些把戲的,”她目光灼灼地看著他,“那讓我覺得,皇帝就是皇帝,皇后,也只能是皇后。”
“……而不是皇帝一生,獨此一人的妻。”
陸之行捂住越來越痛的腦袋,像是支撐不住那些沉重的情緒一般,苦澀地彎下腰,口腔中的血腥氣越來越重,一波又一波的苦意從五臟六腑裡漫上喉間,逼得他眼眶發酸。
他知道,無論如何,自己終究是失去了。
他顫顫地笑,笑著笑著,就噴出一口豔紅的血來,正印在那朵用紅紙紮好的花瓣上,為這喜慶的顏色又添了一分妖冶。
姜皖,姜皖,姜皖。
耳邊光怪陸離地響起那些嘈雜的聲音,有王守義驚恐破音的“陛下——”,有長戈沉重的請罪聲,有宮女太監們為自家主子兔死狐悲的哭泣聲,也有他自己漸漸蒼涼、卻又無法停止的心跳聲。可他卻什麼都不想聽見,也什麼都不願意聽見,在這一刻,他多想就這樣死過去,也好比世界崩塌,盡數壓在他身上的痛不欲生。
失去意識前,他站在心中那方逐漸由一絲裂縫慢慢擴大成無數個大窟窿的美好天地間,茫然地朝那個朦朧的背影伸出手,張了張口,輕輕地吐出幾個字,卻是字字啼血,經久不息。
姜皖,你回來啊。
美好的天光終於消失了,一塊塊分崩離析,紮在他的身軀裡,而那個窈窕飄渺的背影,沒有一絲猶豫的,消失在他崩塌的世界中。
你回來啊。
她沒有回頭。
陸之夜站在王府前,遙望著皇宮那半邊被染紅的天,眸色黑沉,只是他背在身後握得死緊的手,卻洩露出了他此時極不平靜的心緒。
東雲玉安靜地站在他身旁,略居於他半步之後,與陸之夜在心中不斷拷問自己是否做錯了不同,她的表情很恬靜,只是終究添了些傷感。
以後,就見不到了吧,嫂嫂,不,姜姐姐。我曾那麼羨慕你與陛下的情意,只是想不到,結局還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