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這次溜不掉了,也好,這個時候與她講個明白,也算與她作個最後的交待吧。
她在我的門口整整等了一個下午,晚飯時,我在小鋪裡與她買了些泡麵,讓她與我一起應付在這個學校裡的最後一頓晚餐。正在這時,校總過來喊我,說不管怎樣在校教師聚一聚,吃最後一起吃一頓飯。我似乎找出了藉口,讓她回去。她沒有吱聲,也沒有動身。我想,或許我與其他教師吃飯回來,她也該走了。我走出了寢室。
飯桌上,校總很委婉地向我解釋我被解僱的原因。我聽得出我為什麼會被解僱,就像好友的判斷一樣:緊得學生受不了,松得學校受不了。我苦笑了一下,什麼也沒有說。等到飯局結束,已經接近凌晨一點了。我回到寢室,女孩子還在我的門口站著。
“走吧,你不是有很多話要跟我說嗎,我們出去轉轉吧。”我不敢留她在寢室裡說話,因為深更半夜一男一女會引起別人的誤解。
女孩子跟著我走出了我的寢室。偏僻的野村沒有公園只有田野,她隨著我來到了村子外的田野裡。田野裡的風輕輕地吹著,田野裡的蟲子此起彼伏地鳴叫著。
“老王,明天我想跟你一起走。”她毫不掩飾地說。
“跟我走幹什麼?你還小,你還要讀書,你現在不應該考慮這些事。”
“去你家。我不小了,我已經是成人了。”她辯解說,“你這一走,我再也沒有心思讀書了。”
“既然說你不小了,既然說你是成人了,你就應該很清楚你現在應該幹什麼。退一步說,就是我答應你跟我一起去我家,你考慮到要面臨的一些問題嗎?最大的一個問題,就是你將一輩子是個農民,將一輩子圍著二畝薄地轉來轉去,將一輩子像其他農村婦女一樣活著,你心甘嗎?就是你心甘,我一輩子心裡都不會踏實。你知道我比你大了多少歲嗎?或許你現在考慮不到這些,將來有一天你會後悔的……”
“我不後悔!”女孩子很固執。
“不行,不是我在傷你,我是在勸你,什麼事不是腦子熱做決定的。無論什麼事,等你考慮全面了再做決定。你要想去我家也可以,明天你找個同學陪著你一塊去,在我家玩兩天再回來。”其實,我真的不願意讓她去我家。但轉過念來,讓她去我家看看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家境的寒酸或許可以把她嚇退了。
“我說了你別笑話我,其實你每個星期回去的時候,我都想跟著你去。自從你來這個學校之後,我也說不清為什麼,總想每天都看著你。”女孩子絲毫也不避諱。
“我知道,我給你們留的印象不錯。其實,我並不像你們看到的那麼優秀。我還是勸你,你現在的最重要的任務是學習,儘自己最大的努力改變你將來的命運。我尊重你的心情,我也感謝你的心情。如果你真的有那種想法,現在就好好學習,將來說不準……你會有新的想法、新的打算,或許將來有一天我會真的同意你了。”我知道,想要立刻改變他的心思太不可能,給她一個模稜兩可的答覆,或許可以讓她抱著一份幻覺去努力改變她的前景。我大致算了一下,她要是能讀大學,等她大學畢業,至少是七八年的事情,那時她或許對人生對愛情有了新的見解,有了新的見解,她或許會嘲笑自己現在的幼稚。
“你說話算數?”
“當然算數。”我否定不了這是一個對她搪塞的諾言,因為我知道,一個人會隨著他的成長背景和閱歷有所改變,當一個人已經有所改變之後,過去的一切他會有新的認識和看法。
那天夜裡,我和她一直聊到了將近天亮。這中間的談話,我無時不再鼓勵她要讀書、要改變。她似乎也很贊同我的觀點。
第二天早上,因好友還有其它一些工作要做,我就一個人離開了這所學校。剛走出學校大門,我發現了她等在我的前方。天哪,這女孩子太固執了吧……。我同時也看到在她的身旁還真有另一個女生,就是那位第一次喊我出去的那位。
“王老師,我和盧花去你家玩,歡迎嗎?”第一次喊我出去的那位女生很大方地與我大了個招呼。
“這個……歡迎,歡迎,當然歡迎。”我知道,這位女生未必願意去我家,只是盧花喊了個陪客而已。
“盧花天不亮就把我喊起來了。”這位女生有些抱怨,“我一聽要到王老師家去玩,挺高興的。要是去別的地方,我還真不願意陪她。”
我看得出來,盧花的臉上有抑制不住的喜悅。
我們一路步行走了好幾公里的鄉間公路,才坐上去縣城路經我家的私家客運車。一路上兩個女孩子私下說了些什麼我不知道,我只看見了盧花的喜悅與幸福。
下車進了我家算不上家的家,盧花遲疑了一下。在她的想象中我家不應該是這個樣子,哪怕只是一個普通的小院,也不該破落如此。不過,很快她就恢復了臉上的喜悅與幸福。她問了些有關我的種種事情。我與她講了過去,講了現在,就是沒有與她講我的未來,因為我無法預知我的未來。農村裡除了田野沒有可去的地方,兩個女孩子守著那臺十四吋的黑白電視一邊看電視一邊與我聊天。與盧花同來的那位女生應該很清楚盧花的心事,她很少在我與盧花之間插話。即使偶爾發言,也總是說些我與盧花之間的玩笑話。
午飯之後,我勸盧花和那位女生午休,畢竟昨夜她睡眠很少,我也如此。勸過她們之後,我拽了一張葦蓆去屋外的樹蔭下。很快,我就睡去了。待我一覺醒來,我發現盧花就在我身旁坐著。她正很滿意地看著我,見我醒來,她嫣然一笑。我否定不了,對於盧花,我心動著,但我強迫自己不能表現出來,因為我不能讓她的未來毀在我的手裡。
下午,她們仍是看電視。我一個人坐在屋外的樹蔭下想了很多很多……
我不能讓她們老在屋裡待著,晚飯後,還未等我開口,盧花建議出去走走。與她同來的女生笑了笑,說出去走走是我和盧花的事,她不想當我倆之間的電燈泡,她的任務是看電視。
“看到了吧,這就是我的家。”我與她拉開些距離。
“暫時的,一切都會好的。”她好像沒有在意我目前的家境。
走了一陣,我們在一條小河邊坐了下來。我始終警惕著我與她之間的距離。
盧花比沒來我家之前顯得沉穩一些,但願她此時的想法能像我設計的那樣。在很多時候,貧困可以讓許多偉大的設想止步,讓許多美麗的幻覺枯萎,讓許多激情逃避。
“你還記得昨夜你跟我說的那句話嗎?”她忽然這樣問我。
“記得,當然記得。”
“那就好。”她沉沉地說,“我也相信將來的那一天你還沒有結婚,也沒有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