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他又是七拐八拐,走到了一個圓洞門前。這門緊閉,上面的匾額寫著“尚衣局”三字。沙公公敲了敲門環,不一會便聽得有人在裡面道:“來啦來啦!”
這是個中年女子的聲音,聽口氣很有點不耐煩。隨著“呀”一聲,一張油頭粉面的臉探了出來,一見沙公公,原本板著的臉馬上展開了,那個婦人笑道:“哎喲,沙公公啊,哪陣風把您給吹來了。”
雖然這婦人說得很是殷勤,但沙公公仍是不動聲色,只是一躬身道:“菊部頭,這位鄭公子要入明心院,請你為他趕製單夾衣物各兩套,明天就要。”
這菊部頭打量了我一下,說道:“是這位小哥麼?成,成,我馬上給他量身。”說著,便要來拉我的手。她年紀總在四十以上了,但臉上的粉擦得跟粉牆也似,我看得有點發毛,生怕她真拉住我,忙上前一揖道:“這位姐姐,小生鄭翰白有禮。”
我知道,越是年紀大的女子,就越喜歡別人把她叫得小點。果然,這菊部頭聽得我叫了她一聲“姐姐”,一張臉馬上真跟菊花也似,笑道:“哎喲,這小哥的小嘴兒真甜。沙公公,這鄭小哥是哪家的?”
沙公公正色道:“菊部頭,鄭公子乃是水明王之甥。”
菊部頭一怔,馬上又笑道:“怪不得怪不得。來,鄭小哥,跟我進來吧,我給你量得準準的,一準做一套漂亮衣服。”
我生怕她亂抓,便先上一步道:“菊姐姐,請您帶路。”心裡忖道:“果然古話說得對:叫人不蝕本,舌頭打個滾。我叫她幾聲姐姐,她都樂成這樣了。”
我剛進去,菊部頭見沙公公仍站在門口不進來,問道:“沙公公,您不進來麼?”
沙公公道:“我不進來了。菊部頭,請你儘快,我還要送鄭公子出宮。”
沙公公不想進來,菊部頭也就不勉強。我跟著她進去,走過一道長廊,到了廳中,菊部頭高聲道:“梅娘,快出來量身了。”卻聽得有個清脆的聲音應了一聲,從屏風後走出了一個梳著雙鬟的女子。她年紀只比我大了沒幾歲,一見她,我心頭便是一動,說道:“菊姐姐,那我讓這位梅姐姐給我量吧,不麻煩你了……”
沒等我說完,菊部頭一把摁住我的肩頭,似笑非笑地道:“小哥兒,見到年紀輕的,馬上就嫌菊姐姐年紀大了不成?老實點站著吧,沙公公還在外面等著呢。”
雖然她是半開玩笑地說著,但這話的意思分明也是知道了我的用心。那梅娘在一邊“嗤”地掩口一笑,我不禁有點尷尬,忙道:“哪兒呢,我是怕菊姐姐您受累了。”
菊部頭輕輕在我頭上一拍,說道:“累什麼,快站直了,你再口花花的,我就把你扒光了量個仔細!”
我嚇了一跳,連忙站個筆直。好在菊部頭嘴上這麼說,倒也沒真個要扒光我再量,把尺子交給梅娘道:“梅娘,你來量吧,這小哥兒站得跟木頭樣一根,別量錯了。”
我見原來就是讓梅娘來量,忍不住咧嘴一笑。梅娘接過尺子來,卻正色道:“公子,請不要動。”
我站直了,她把尺子從我肩頭量起,也根本不碰到我身上。每量一處,便報一個數字,我見她也不記下來,詫道:“梅姐姐,這麼多數字你都記得住麼?”
梅娘還不曾答,一邊的菊部頭道:“梅姐姐記不住,菊姐姐可記得住。別亂動啊,馬上就量好了。”
我見她說得斬釘截鐵,不由詫道:“菊姐姐,你這一下都記住了?”
菊部頭道:“當然,你菊姐姐要沒這點本事,怎麼在尚衣局做到部頭。”她大概怕我不信,信口便報了幾個數字,什麼肩寬肩厚,頸徑多少,腋長又是多少,都一清二楚。我也根本不記得方才梅娘量的是不是這樣,問梅娘道:“梅姐姐,這位菊姐姐說的對麼?”
梅娘大概見我一口一個“菊姐姐”,抿嘴一笑道:“菊部頭不會有錯的。”
那邊的菊部頭道:“當然,小哥兒,你要不信的話,要不要把你汗毛尺寸也量一量,看我記不記得住?”
我在學校裡也算是臉皮老了,但這菊部頭這等潑辣的卻也不曾見過。聽她這般說,真怕她亂量我身上什麼地方,忙道:“我信我信。”只是一隻手趁著梅娘來量我腳踝時輕輕一捏,說道:“梅姐姐,量好了麼?”
梅娘沒想到我會捏她的手,臉微微一紅,說道:“好了。菊部頭,踝徑一寸五分。”
菊部頭道:“有一寸五麼?這半大小哥兒,兩條腿倒不細,陛下倒也放心放他進明心院。”
我聽的實在有點發毛。好在她也沒再說什麼,只是道:“梅娘,你送小哥兒出去吧,我馬上去裁料子去。”
梅娘答應一聲,將那把尺放好了,向我斂衽一禮道:“公子,請隨我來吧。”
我見這尚衣局裡安安靜靜的,順口道:“梅姐姐,你們這兒有多少人啊?”
“尚衣局麼?一共有二十三人,其中部頭三人,紝衣七人,剩下的都是待詔。”
她說的部頭、紝衣、待詔多半都是官名了。五羊城裡根本沒有這些名目,我也聽得很是新鮮,心道原來帝制還設這麼多位置。我道:“梅姐姐,你是紝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