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他叫我“小小鄭”,不由一怔。雖說我並不姓鄭,不過父親姓鄭,這老頭子原來也認得我父親?我道:“老爺爺,你認得我?”
“我當然不認得你這小子,不過你爹這小子我可熟。”
我抓了抓頭。這老頭來自北方,不過父親年輕時也曾在北方為將,那麼就是夙識了。看他年紀,比父親還要大個二三十歲,定然是位前輩,幸好我沒對他失禮。我道:“老爺爺,請問您尊姓大名。”
他道:“我姓方……你叫我方爺爺吧,別把我叫老了。”說到這兒,他輕嘆了一聲,又道:“唉,小傅把妹妹嫁給了小鄭,他們兩個都是下一代的絕頂高手,生出你這小小鄭,果然也是了得。”
雖然他吹鬍子瞪眼了一番,但這話怎麼聽都是在誇我。看來這姓方的老頭子雖然好勝心很強,見識卻也不弱。我道:“方爺爺,你和我父親很熟麼?”
“熟,當然熟。你爹小鄭當年還給我當過參謀。唉,都好多年了的事,他這犟脾氣還那樣吧?直到現在,軍中還有不少人記得他呢。”
我點點頭道:“差不多。”
若是父親在邊上,我也不敢多說什麼。我向來對父親不以為然,他在五羊城又是名聲那麼壞,卻沒想到在北方還真個名聲響亮,倒讓我生了好奇心。我道:“方爺爺,以前我父親不是和北軍打過仗麼?”
他嘆了口氣道:“是啊,打了好多年,小傅跟他兩個,鬥得不死不休,我都一直以為總有一個會死在另一個手中,哪想到後來居然成為郎舅之親了。”他揀起地上那銀酒壺,又走到牆邊將木刀放到兵器架上,說道:“小小鄭,你這回怎麼跟你舅舅北上了?”
我也不好說我在五羊城闖了大禍,有人要取我性命了,只是道:“是啊。方爺爺,剛才你用的是什麼刀法?”
我最關心的還是他方才勝我這一招。他的刀法實是平平無奇,就是這一手換刀式大是了得,與我的這一式幾乎一樣,但手法上又稍有不同。他嘿嘿一笑道:“我用的只是軍中的通用刀法,只有這手換刀式是昔年從西府軍習得。可惜我習此刀時年紀大了,結果就練成了這一式華而不實的換刀式,只是我沒想到你這小子居然也會,險些陰溝裡翻船。”
換刀式這種招數,的確如他所言是華而不實,因為宣叔叔雖跟我說能夠出奇制勝,但真正的搏殺中其實很難使得出來。因為萬一有點失誤,那是拿自己性命開玩笑了,我也只敢在這等比試中才行險一用,結果還真個就出了差錯,刀是換了,卻被他搶了先手。只是聽他說是西府軍云云,我詫道:“西府軍?”
他道:“你會斬影刀,居然不知西府軍麼?這斬影刀是當初西府軍都督……”說到這兒,他嘆了口氣道:“算了,幾十年前的事了,你這小子自是不知道。小子,不過說真話,如果和你真個生死相搏,老頭子實是鬥不過你的。”
我實是哭笑不得。他這話雖然自承生死相搏鬥不過我,其實卻是在吹噓比試時贏過了我,不過他總算還沒有吹過邊。我道:“對了,方爺爺,你怎麼會跟我舅舅來五羊城的?”
他若說是舅舅的從人,年紀也大太了點,而且舅舅對他也甚是禮遇,不像是對工友的樣子。他又是嘿嘿一笑道:“小子啊,我可是出生在五羊城的。幾十年沒回來了,就想回來看看。”他說罷,擰開了酒壺蓋啜了一口,嘆道:“歲月催人老,可惜沒見到你爹小鄭。不過真見了他,只怕也說不出什麼來了。”
聽他又說起父親,我更是好奇,只待再問問他,可他卻先道:“小小鄭,你爹教過你兵法麼?”
我道:“教是教過……”
“哈,那你一定沒用心聽!小鄭當初可是有天下第一名將之號,小傅都見他沒脾氣,怎的生出你個小小鄭來卻連兵法都不通。”
我臉微微一紅。他說得倒是八九不離十,父親教過我兵法,但那時因為我剛知道父親居然在歷史課本上都有名字,卻是這麼壞的名聲,又想自己這輩子也根本不想當兵,所以實在不想聽他說什麼行軍兵法之類,父親講了幾回,見我聽得馬馬虎虎,也就沒再多說,便只是教我拳腳刀槍了。我道:“方爺爺,這和兵法有關麼?”
“當然有關。”他將酒壺擰好了蓋放進懷裡,說道:“小小鄭,刀劍之道,一共是三個字,你知道吧?”
我道:“是技、力、速。”
這話不論是父親還是宣叔叔,都這麼說過。其實不僅是舞刀弄劍,槍術拳腳,包括一切能打鬥的,無一不脫這三個字。他點了點頭道:“不錯。我學的刀法不過軍中通用刀法,實遠不及你的斬影刀,這‘技’字已落了下風。至於力量和速度,更是比你不過了。可你知道你為什麼反敗在我手下?”
我心中雖然有點不服,心想剛才我還是閃過了他的進攻,若是再鬥下去,他是必敗無疑,不過方才那一刀,說到底我還是輸了。我道:“方爺爺,難道您是靠兵法贏了我?”
他點了點頭道:“我的體力,其實也就是出得一刀,再出第二刀便不能夠了,所以要和你一招定勝負。你答應下來,此時便是兵法中說的‘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
我道:“不可勝?這是什麼意思?”
他摸摸我的頭道:“對敵雙方,一方不論有多弱,總也有不輸之機。比方說你小的時候淘氣,小鄭要打你屁股,你往床底下一鑽,小鄭鑽不進來,豈不就是你的不可勝?小小鄭,這便是兵法。”
父親和我說兵法時,卻從沒說得如此淺顯易懂。我道:“啊,也就是說,只消揚長避短,便至少可立不敗之地,是不是?”
他笑了起來:“小小鄭果然是小小鄭……”
他還待再說,我忙道:“方爺爺,我叫翰白。文翰之翰,明白之白。”
我沒敢對他說我不姓鄭,不然得解釋個半天了,可老聽他叫我“小小鄭”也未免難受。他道:“喔,這名字是你媽取的還是你爹取的?”
我道:“我也不知道。聽我媽說,是取自‘白馬翰如’一句。”
他一怔,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我道:“我媽說,就是跑得快的白馬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