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他通常都是累極了才睡覺,倒在枕頭上五秒就能睡著,也沒覺得太難受。
半小時後,他覺得有點擠,站起來把床移了個位置,好讓腿可以靠到牆上。但這辦法顯然只能治標不能治本,他還是滿腦子那幾座木雕。
因為太累,許問終於朦朦朧朧地進入了一種半睡半醒的狀態,快要沉入睡眠中時,他突然腦中靈光一閃,猛地坐了起來。
他掀開薄被下了床,大步走到工作臺旁邊,重新拿起了一段黃楊木,開始加工塑形雕刻。
不過這一次,他雕刻的不是他畫好的圖紙上的補充部分,而是照著孫博然的原作開始了仿刻!
從開始翻閱連天青收集的那些圖樣到設法補全願者上鉤的其他部分,許問對孫博然的作品已經相當熟悉了。
姜太公臉上每一根皺紋的位置、釣竿彎曲的形態、衣畔的絨絨草葉和頭上拂下的竹枝、水中的半張魚嘴……所有的一切他閉著眼睛都能描摹出來。
因此,他現在雕刻得細緻卻快速,完全不需要停下來多做什麼思考。
他之前其實已經很困了,躺在床上連眼睛都要睜不開的感覺。
但現在他一刀持刀,一刀持木,好像所有的一切疲倦就全部從他腦子裡消失了。他的手仍然無比穩定,他的目光依舊無比專注,每一根線條從刃尖之下出現,都彷彿帶著一種流動的韻律感。
這一次,許問沒有停手,而是從頭到尾把這部分的木雕全部完成了。
只餘大半個身體的太公坐在水邊,手持釣竿,隱有魚群遊動,向岸上遠望——跟孫博然殘留的原作幾乎一模一樣,連一根衣紋也沒有錯。
許問長吐一口氣,把自己新完成的作品與孫博然的原作擺在一起,並列在桌面上。
果然,“一模一樣”仍然只是幾乎,雕刻的是同一個物件,兩者之間的差別就更加明顯地呈現了出來。
相比之下,孫博然的作品更加生動,無論是人還是魚,甚至是背後的一片草葉一根樹枝,都帶著一種無法言喻的鮮活感覺,好像它們是真的存在的一樣。
難怪連天青收集了這麼多孫博然的畫作,這位許問之前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工匠,的確是真真正正的大師!
而許問雕刻的這個,明顯生硬多了。單獨看也許不覺得,但兩個擺在一起,這種鮮活感就明顯少多了。
許問清楚地記得連天青的一句話,對於工匠來說,技巧是基礎。所有的表現都是建立在技藝這個基礎之上的。
同樣的作品,他的表達不如別人,就是他的技巧不如!
但現在,許問掌握了楊木巧,在基礎技藝上已經不缺了,但缺的是什麼?
還是技巧的發展與變化。
這種變化的結果帶來的,就是實際的成品、就是個人的風格。
許問長出一口氣,盯著這兩座極為相似的木雕,凝神細思。
十八巧,十八種不同的雕刻手法,在他腦海中一時分散,一時合併,進行著千變萬化的組合。
最後,他的眼睛突然一亮,放下手中工具,返身從架子上拿下一本書。
《百藝集》第一冊,正是駱一凡借給他的那本冊子。
他連翻幾頁,程氏木雕的第一種手法出現在他的面前。
許問俯身低頭,再次細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