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螺城最骯髒的地段,有一家下等酒館,酒館的店堂十分昏暗,這裡冬天從早到晚點著一盞閃閃爍爍的煤氣燈,就是在夏天,也沒有一絲陽光照進這個陰森幽暗的巢穴。
這家酒館裡坐著一個正在喝酒的漢子。他守著面前的一個小酒壺和一隻小玻璃杯,渾身散發出濃烈的酒味。儘管燈光十分昏暗,一個有經驗的巡捕還是會毫不遲疑地認出這就是張胖子。
一隻土狗伏在他的腳下,時而抬起頭來,兩隻眼睛同時向主人眨巴眨巴,時而又舔舔嘴角上一條新的大口子,那顯然是最近一次打架落下的。
“放老實點,你這狗東西!別出聲!”張胖子突然打破了沉默。不知是因為這樣專注的思索卻被狗的眼光打亂了呢,還是因情緒受到思維的推動,需要衝著一頭無辜的畜生踢一腳,以便安神靜氣,這個問題還有待討論。不管原因何在,結果是狗同時捱了一腳和一句臭罵。
狗對於主人的打罵一般不會動輒予以報復,可張胖子的狗卻跟它的當家人一樣生性暴躁,在這一時刻,或許是由於感到受了莫大的侮辱吧,它也沒費什麼事,一口便咬住了一隻臭鞋子,使勁搖了搖,便嗷嗷叫著縮回到一條長凳下邊,正好躲過了張胖子兜頭砸過來的酒壺。
“你還敢咬我,你還敢咬我?”張胖子說著,一手操起火鉗,另一隻手從衣袋裡掏出一把折刀,不慌不忙地開啟。“過來啊,你這畜生。上這邊來。你聾了嗎?”
狗無疑聽見了,因為張胖子說話時用的是極其刺耳的調門中最最刺耳的一個音階,然而它顯然對於脖子上挨一刀抱有一種說不出的厭惡,所以依舊呆在原來的地方,叫得比先前更兇了,與此同時亮出牙齒,咬住火鉗的一端,像一頭不曾馴化的野獸似的又咬又啃。
這種抵抗使張胖子更加怒不可遏,他雙膝跪下,開始對這頭畜生髮動極其兇猛的進攻。狗從右邊跳到左邊,又從左邊跳到右邊,上下撲騰,咆哮著,吠叫著。
張胖子一邊又戳又捅,一邊賭咒發誓。這場較量正進行到對於雙方都萬分緊急的當兒,門忽然開啟了,狗立刻丟下手持火鉗和折刀的張胖子,奪路逃了出去。
常言說,一個巴掌不響,吵架總得雙方。張胖子一見狗不肯奉陪,失望之下,立刻把狗在這場爭執中的角色交給了剛來的人。
“老鬼,你摻和到我和狗中間來幹嗎?”張胖子凶神惡煞地說。
“我不知道啊,我一點兒不知道。”老駱駝低聲下氣地回答。
“不知道,做賊心虛!”張胖子怒吼道,“沒聽見嚷嚷嗎?”
“一點聲音也沒有,我又不是死人。”老駱駝回答。
“喔,是的。你沒聽見什麼,你沒聽見,”張胖子發出一聲惡狠狠的冷笑,應聲說道,“偷偷摸摸地跑來跑去,就不會有人知道你是怎麼出去進來的了。老駱駝啊,半分鐘以前,你要是那隻狗就好了。”
“為什麼?”老駱駝強打起一副笑臉問。
“因為巡捕房雖說記掛你這號人的小命,你膽子連野狗的一半都趕不上,可它才不管人家高興怎麼樣殺掉一隻狗呢,”張胖子一邊回答,一邊意味深長地合上折刀。“就這麼回事。”
老駱駝搓握手,在桌邊坐了下來,聽了朋友的這一番打趣,他假裝樂呵呵地笑了笑。可是,他心裡顯然正煩著呢。
“一邊笑去,”張胖子說著,把火鉗放回原處,帶著露骨的蔑視掃了他一眼。“一邊笑去。輪不到你來笑話我,除非是喝了夜酒以後。我勝你一頭,老駱駝,我他媽會一直這樣。聽著,我完了你也完了,所以你給我當心點。”
“好,好,”老駱駝說道,“我全懂,我們——我們——彼此都有好處,彼此都有好處。”
“哼,”張胖子似乎覺得老駱駝得到的好處遠比自己多,“得啦,你有什麼要說的?”
“保險著呢,都用坩鍋熬過了。”老駱駝答道,“你的一份我帶來了,比你應得的多了許多,不過我知道,下次你不會虧待我,再說——”
“少來那一套,”那強盜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在什麼地方?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