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癩痢微笑起來,似乎想暗示末了幾句說的是反話,是說著玩的,他一邊說,一邊喝乾了酒。
有個落腳的地方,這個突如其來的提議太誘人了,叫人無法謝絕。接下來的談話進行得更為友好,更加推心置腹。
當他們走到稅卡時,已經快十一點了。他們經過酒家到了紅花大道,小癩痢吩咐永昌一步也別落下,自己飛一般朝前跑去。
儘管永昌一門心思盯住自己的嚮導,卻仍然好幾次不由自主地往經過的街道兩側偷眼望去。
他從來沒有見到過比這兒更為骯髒或者說更為破敗的地方。街道非常狹窄,滿地泥濘,空氣中充滿了各種汙濁的氣味。小鋪子倒是不少,僅有的商品好像只有一群群的孩子,那些孩子這麼晚了還在門口爬進爬出,或者是在屋裡哇哇大哭。
在這個一片淒涼的地方,看起來景氣一些的只有酒館,一幫最下層的船工扯著嗓子,在酒館裡大吵大鬧。
一些黑洞洞的過道和院落從街上分岔而去,露出幾處擠在一起的破房子,在那些地方,喝得爛醉的男男女女實實在在是在汙泥中打滾。有好幾戶的門口,一些兇相畢露的傢伙正小心翼翼地往外走,一看就知道不是去幹什麼好事。
永昌正在盤算是否溜掉為妙,他倆已經到了山腳下。他的那位嚮導推開衚衕附近的一扇門,抓住永昌的一條胳臂,拉著他進了走廊,又隨手把門關上了。
“喂。”隨著小癩痢的一聲口哨,一個聲音從下邊傳了過來。
小癩痢答道:“地瓜燒”
這看來是某種表示一切正常的口令或者暗號什麼的。走廊盡頭的牆上閃出一團微弱的燭光,一個男人的面孔從一箇舊廚房的樓梯欄杆缺口露了出來。
“你是兩個人來的?”那個男子把蠟燭挪遠一些,用一隻手替眼睛擋住光,說道。“那一個是誰?”
“一個小兄弟。”小癩痢把永昌推到前邊答道。
“哪兒來的?”
“不知道,老大在不在樓上?”
“在,上去吧。”蠟燭縮了回去,那張臉消失了。
永昌一隻手摸索著,另一隻手緊緊地抓住自己的同伴,高一腳低一步地登上又黑又破的樓梯,他的嚮導卻上得輕鬆利落,眼見得他對這一路相當熟悉。他推開一間後室的門,拖著永昌走了進去。
這間屋子的牆壁和天花板因年深日久,滿是汙垢,黑黝黝的。桌子上有一個酒瓶,裡邊插著一支蠟燭,還有幾個酒杯,一隻碟子,還有些剩菜。
爐子上架著的一口煎鍋裡煮著肉骨頭,一根繩子把鍋綁在壁爐架上。一個枯瘦如柴的老頭手拿烤叉,站在旁邊,一大團亂蓬蓬的頭髮掩住了他臉上那副令人噁心的兇相。
他裹著一件油膩膩的大衣,脖子露在外邊。看來他既要兼顧爐子上的煎鍋,又要為一個衣架分心,衣架上掛著許多絲手絹。
幾張用舊麻袋鋪成的床在地板上一張挨一張排開。桌子周圍坐了四五個比小癩痢小一些的孩子,一個個都擺出中年人的架式,一邊吸著長長的菸袋,一邊喝酒。
小癩痢低聲向老頭嘀咕了幾句。這幫孩子圍了上去,跟著又一起把頭轉了過來,衝著永昌嘻嘻直笑,老頭也一樣,一隻手握著鍋,轉過頭來。
“老大,就是他,”小癩痢說,“我朋友永昌!”
老頭露出大牙笑了笑,握住永昌的手,說自己希望有幸和他結為知己。
小孩兒們一見這光景,也都叼著菸斗,圍了過來,使勁和他握手,尤其是他們之中替永昌接過小包袱的那一位。
一位小紳士極為熱心地替他把帽子掛起來,另一位來得更是殷勤,竟把雙手插進他的衣袋裡,為的是省去他睡覺時掏空腰包的麻煩,因為他已經非常累了。
要不是費金的烤叉大大方方地落在這班熱心小夥子的頭上、肩膀上,這一番殷勤可說不準會獻到哪兒去。
“見到你我們非常高興,永昌——非常非常,”小癩痢說,“把肉撈起來,拖一個凳子到火爐邊上,永昌好坐。”
老頭的那班得意門生樂得大喊大叫。
在吆喝聲中,他們開始吃飯。
永昌吃了分得的一份,老頭給他兌了一杯熱乎乎的黃酒,叫他趕緊喝下去,還有一個小孩等著要用杯子。
永昌照辦了。頓時,他感到自已被人輕輕地抱起來,放到麻袋床鋪上,不一會兒便陷入了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