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紋絲不動,跪了很久很久。當他站起來的時候,蠟燭已經快要燃到下邊的燈臺了。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又凝神聽了一下,然後輕手輕腳地把門鎖、門閂開啟,向外邊望去。
這是一個寒冷陰沉的夜晚。在這孩子眼裡,連星星也似乎比過去看到的還要遙遠。沒有一絲兒風,昏暗的樹影無聲地投射在地面上,顯得那樣陰森死寂。
他輕輕地又把門關上,藉著即將熄滅的燭光,用一張手帕將自己僅有的幾件衣裳捆好,隨後就在一條板凳上坐下來,等著天亮。
第一束曙光頑強地穿過窗板縫隙射了進來,永昌站起來,開啟門,膽怯地回頭看了一眼——遲疑了一下——他已經將身後的鋪門關上了,走到大街上。
他向左右看了看,拿不準該往哪兒逃。他想起往常出門曾看到運貨的馬車吃力地往那邊小山開去,就選了這一條路。他踏上一條橫穿原野的小路,知道再往前走就是公路了,便順著小路快步走去。
永昌走在這條小路上,腦海裡清清楚楚地浮現出布林先生頭一次把他從育嬰堂領出來的情景,那時自己貼在布林的身邊,連走帶跑地往育嬰堂趕。
這條路一直通向育嬰堂那幢房子。想到這一層,他的心劇烈地跳起來,差一點想折回去。然而他已經走了很長一段路,這樣做會耽誤不少時間。再說,天又那樣早,不用擔心被人看見,因此他繼續朝前走去。
永昌到了育嬰堂。大清早的,看不出裡邊有人走動的跡象。永昌停下來,偷偷地往院子裡望去,只見一個孩子正在給一處小苗圃拔草。
永昌停下來的時候,那孩子抬起了蒼白的面孔,永昌一眼就把自己先前的夥伴認出來了。能在走以前看到他,永昌感到很高興,那孩子雖說比自己小一些,卻是他的小朋友,常在一塊兒玩。他們曾無數次一起捱打,一起受餓,一起被關禁閉。
“噓,文慶。”永昌說道。文慶跑到門邊,從欄杆裡伸出一隻纖細的胳膊,跟永昌打了個招呼。“有人起來了嗎?”
“就我一個。”文慶答道。
“文慶,你可不能說你見過我,”永昌說,“我是跑出來的,他們打我,欺負我。我要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碰碰運氣,還不知道是哪兒呢。你臉色太蒼白了。”
“我快死了,”文慶帶著一絲淡淡的笑容回答,“真高興能看到你,親愛的,可是別停下來,別停下來。”
“是的,是的,我這就和你說再見。文慶,我還要來看你,一定會的”
“我也這麼盼著呢,”那孩子答道,“永昌,我夢見過好多回我媽了,還夢見一些和氣的面孔,都是我醒著的時候從來沒有看見過的。”他爬上矮門,伸出小胳膊摟住永昌的脖子,“再見了,你會好好的。”
這番祝福發自一個稚氣未盡的孩子之口,但這是永昌生平第一次聽到別人為他祈禱,他往後還將歷盡磨劫熬煎,飽嘗酸甜苦辣,但他沒有一時一刻遺忘過這些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