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句話問得索歡啞口無言,默然以對,良久才看著鳳棲梧:“大人以為呢?”鳳棲梧卻只是搖頭:“隨緣罷。”
看似敷衍的兩字實為真經正解,既然情緣不可控,人心不可猜,如何強求得來一個天長地久、矢志不渝?只能隨緣而已。然而……然而道理人人都懂,可真正到了泥陷之時,誰又能風輕雲淡地說一句:隨緣。
鳳棲梧見他神色怏怏的,便挽他到膝頭,點了一下鼻尖道:“你說得也不錯,世上原也有痴心人,只是少之又少,無法忍耐孤寢獨眠的可不得殉情麼!”
孤寢獨眠……說得好像都是因為那點快活才去死的。索歡微微起身,從他膝頭滑到腿跟,籠著耳朵道:“大人說得超逸,改明兒我離了你,你才知道孤寢獨眠的好滋味。”又輕輕往他耳內吹氣,“哦,我錯了,大人必定不缺紅粉知己,哪裡能曉得什麼是孤寢獨眠呢!”一隻手就要往下探。
鳳棲梧立馬捉住他,“好好的學詩,你要做什麼?”指尖託著他的下巴搖一搖道:“紅粉有,知己卻沒有。”
大概不想深入這個話題,他重回到詩詞上來,說:“你喜歡的那句,讓我想起遺山先生(元好問的別號)的另一名作,纏綿悱惻,直擊人心,比‘只合雙飛便雙死’不知好多少。”說罷壓低索歡,同自己眉心相抵,一字一字如冷雨穿石,玉碎崑山,唯美而清寒地吟誦那首千古絕唱。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痴兒女。君應有語:渺萬里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幽遠低徊,動人心扉。索歡閉上眼,不自覺地啟開唇,與他合念這首情詞或者說悼詞。
“……橫汾路,寂寞當年簫鼓,荒煙依舊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風雨。天也妒,未信與,鶯兒燕子俱黃土。千秋萬古,為留待騷人,狂歌痛飲,來訪雁丘處。”
詞未完,淚先滴落。鳳棲梧用手指抹去他的淚水,微微詫異:“你會背這個?”
“從前在南風閣,好友赤楓常常唸誦這首詞,說捕雁人殺一雁,脫網者悲鳴不去,投地而死,詩人感其生死相隨,葬之作《雁丘詞》。物尤如此人何以堪?後來他果然找到一個依靠從良去了,我們連話別也不曾。”索歡言及此處,鼻頭更是一酸,哽咽道:“赤楓為人最是心痴,雖身在風塵卻真純猶如拳拳赤子,整個南風閣,也只有他會將這樣悲絕的情詞掛在嘴邊。”
隨便一首詞,倒惹得他思念好友哭起來,鳳棲梧對什麼赤楓一無所知,更想不出話來安慰,只能一下一下輕輕撫摸他的背脊,待他傷心夠了,才逗他笑,因誇讚說:“小腦袋瓜子這樣聰明,先生們卻一味打你,可知糊塗。”
聽他這樣講,索歡果然破涕為笑,因剛哭過,本能的想撒撒嬌,就故意做出些痴態來:“哪能人人都像大人一般慧眼識珠呢!”展開手心給鳳棲梧看,“韋夫子打人好賣力,現在還疼……”話音未落,一個輕吻點觸手心,猝不及防,瞬間讓心泛起漣漪,溫柔盪漾得快要化開。
“親一親,就不疼了。”鳳棲梧對他說。
索歡不知道他怎麼能把假話說得這樣認真,明明現在……是真的疼了。疼意淡淡地、持續地、準確地叩擊心防最脆弱的地方,不難以忍受,卻令人心虛心軟。
軟了的索歡靠在鳳棲梧頸邊,鼻端全是他好聞的氣息。先是衣料上一層層幽淡華貴的薰香,細細分辨就可以嗅出他慣用的洗浴之物的味道,如雨後空谷般清新涼潤,混合著年輕男人特有的體味,醇厚、乾淨、煽惑,好似七月驕陽,燻熱地叫人心跳,整個身體連同思緒一齊被烘烤得慵懶。
冷的特質和熱的感覺在他身上如此和諧地共存,冷多一分是涼薄成水,熱多一分則調和成溫暖如風。
鳳棲梧由著索歡在身上折騰,臉都要鑽進自己衣襟裡,也不知在找什麼。
“大人身上……”沒有其她女人的味道了。
鳳棲梧聽他話說一半,不禁低頭問:“嗯?”見他像只小狗似的拿鼻子在自己胸腹處嗅聞,還以為身上沾了外邊的什麼怪味道,就牽起袖子來聞一聞。
索歡卻憨甜一笑,接上未完的話:“……香。”說著醉了似的腳下一飄,整個人往前栽倒,不想一張臉恰好撞向鳳棲梧腿間。
鳳棲梧本欲扶起他,手伸到中途不知為何又收回去,雙腿微合將他腦袋鎖住,問:“這裡也香?”完完全全使壞的語氣。
索歡渾身一麻,臊到了極點,卻不是退開,反而依照平日的習慣更深地埋下去,實實地壓住那柔軟有彈性的部位。或許是壓得太緊,被憋著了的緣故,他的氣息開始不順,急促的呼吸清晰可聞,把原本淡定坐著的人都帶動起來,蟄伏的東西似乎有了動靜。
索歡當然感受得到,雙手摸索著解開自己腰封繫帶,鳳棲梧反鬆開腿拉他起來,勾著帶子重新系好,含笑看了他一會兒,直把人看得低下頭。
屋外燕雀脆鳴,映著搖曳的花影,陽光透過新換上的薄窗紗照進來,一室的澄明通透,美好寧靜。鳳棲梧牽了牽索歡紅透的耳朵,說:“你也不是涼茶,專門拿來敗火兒的,從今下後不必如此。”
午風輕輕吹過,樹葉沙沙作響,有什麼東西徹底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