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就說話,你怎麼突然打人哪?”索歡翻在地上,怨氣深重地摸摸臉頰,然後化怨氣為行動,賤賤地接上前話:“你嫁不出去了!扇人跟漢子似的!肯定嫁不出去了!”
只見暝華一腳飛出,索歡頓時石碾子似的滾了大半個屋,被暝華追上去提起領子,狠狠擂了幾拳。
“你懂什麼?你一個娼妓懂什麼!!我愛他,我愛他你知道嗎?你這賤人知道什麼是愛嗎?”
一座火山突然爆發,其激烈、炙熱,足以震撼人心。索歡看到那美麗臉龐上滑下的淚水,有些畏懼地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眼神迷惘而帶點悲哀。當然,只有一點而已。
“我從十三歲那年開始,就夢想著能嫁給他,所有人都笑我,說我不矜持,不害羞,可我還是忍不住追著他跑。這裡離嶺城多遠你知不知道?車馬勞頓要走兩個月,可我年年都來,就為了能見到他……我也想像個溫柔女子一樣等著情郎三媒六聘地來娶,我也很在乎旁人說三道四……”她哽咽地訴說著,毫不在意地將自己的脆弱暴露在外,忘記了屋裡的兩人都是她敵視的人。
“他總是很忙,就算來了我也不能常常見到他。可是沒關係,只要離他近些、再近些就好。他說過他喜歡我,我好高興,我相信只要在長大之前他沒喜歡別的女人,就一定會娶我……可沒想到的是,我長大了,他反倒冷淡了。”暝華含淚苦笑,突然回頭對鳳隸尖叫道:“我恨那些送女人給他的人!我恨你!要不是你們,他何以是現在這樣?現在,連個男人都要插足進來——哼!我倒要看看,你們拿什麼和我李氏皇族爭!”
索歡臉上生疼,艱難笑道:“爭不爭得過不是你說了算,全看鳳大人的心思。”
暝華冷然一哼,將他搡在地上,鄙夷道:“你才認識他多久,就敢妄言他的心思,告訴你們,你們以為的他的心思說不定只是他想讓你們那麼以為而已。我知道,你們以為他親近我是因著我父王的緣故,可笑!近年來我父王身子每況愈下,早已大不如前,而他一朝首輔,正是如日中天,何須忌憚我父親?!”
暝華說到此處,倨傲地坐回上首,指著鳳隸冷笑:“你跟著他也挺久的,倒是說說他的心思,是不是一念之間說變就變,難以捉摸。不過有一件事倒可以確定的,那就是他對我的感情比你們想象的要深,也許不是我想要的那種感情,但也絕不是你們以為的那種利用!務必要記住這一點,否則他會讓欺負我的人死得很慘。”
鳳隸完美一笑,道:“郡主莫要玩笑了,誰能欺負你呢?”
“誰都不能!”她指指自己的嘴角挖苦索歡:“但我卻能欺負你們,而他不會往心裡去——嘖!請教一下鳳隸,她可是感觸頗深。”
鳳隸還是那笑,卻是僵硬蒼白的,作為被暝華欺負了四年的人,她此刻的感覺是無比刺心。
索歡抹了唇角的血漬,莫名想起鳳棲梧要他幫忙時的複雜表情,他覺得郡主可能不是誇口。宰相捨不得郡主,捨不得親自傷害她,所以要旁人代勞,而若是旁人做得過了逾,他一定會忍不住矛頭反指,傷害這個幫忙的“旁人”。
這個事情他孃的棘手了哇!索歡感覺比跟癩漢睡完覺才發現人沒錢還坑,坑慘了!宰相授予索歡鬥爭的權利,心底卻向著鬥爭物件,這就意味著他對此事採取的態度是迴避,頂多觀望,而絕不會參與進來;這就意味著索歡要為了莫須有的“上位”而孤軍奮戰!
索歡難看的臉色和身上弄髒的華服與方才的趾高氣揚形成巨大反差,讓暝華覺得可笑又可憐,輕蔑的眼神愈發冰冷得不像在看一個人。
“你以為他對你很好?算了吧!他對人好的樣子你這輩子都不可能見到,別把他的一時興起當做你猖狂的資格,你不過就是個活頑意兒罷了!我原先還懸著心,以為多厲害的人,不想來了聽你滿口男人長男人短的,不以為恥反以為榮,言行舉止,活脫脫的妓館養出來取悅男子的玩物。你放心,鳳哥哥縱然有意也只圖個新鮮,玩不久就要丟下,到那時你還有今日這張狂勁頭兒,才是好本事呢!”她悠悠撫著髮髻上的步搖奚落索歡,步搖下面的穗子一搖一晃,如同此刻的心情明亮得意。
“有人說得不錯,我原不必火急火燎地來,杞人憂天!”她緩緩站起身,不依不饒道:“對了,你流血了,去和他撒撒嬌說我欺負你,也叫一聲鳳哥哥,看他會不會也賞你一巴掌。”
索歡捂著腰從地上爬起來,笑容毫無破綻,“能喚宰相一聲哥哥,被打一巴掌又如何?”一伸手,“不送。”
暝華走了,他還一直呆在原地,無憂進來,猶豫喚道:“公子?”他才慢慢回過神,望著無憂,“這丫頭可真討厭,可我卻討厭不起來。”
“郡主心繫鳳大人,事事在意,只是她不顧身份,與公子吃醋,實在大失體統。”無憂拉他進內室,脫下滾髒的衣服,換上普通的乾淨棉服,又用熟雞蛋給他敷臉,邊敷邊道:“公子前兒還說那些下人的話是無稽之談,怎麼聽著今日口風,倒像要故意坐實謠言一般?”
索歡疼得嘶嘶作氣,連連喚道:“輕些,輕些。”抓住無憂的手腕,制止那足以殺人的力道,很無辜地撅著嘴,“怎麼女孩子家力氣都這麼大啊?先別忙著生氣,過來。”他勾勾手指,無憂附耳上去,越聽神情越驚訝,低呼道:“竟拿一個女孩兒沒辦法?!——可為什麼偏是公子,他要什麼樣的女子沒有?”
“這事兒,還真不能由女子去做。”索歡示意無憂坐下,緩緩分析道:“你想,暝華郡主高傲,若是一個地位容貌皆不輸她的女子與她相爭,反而激起鬥志,越發來勁,而尋常女子呢,她又看不起,就更不會退卻。反而是我這男子出現,會帶來意想不到的效果。”
無憂懂了,點頭忖道:“情郎斷袖,郡主再不甘心也無法可想,因為陰陽無可逆轉,她總不能化身男兒。”
“正是如此,且這個男子越卑賤,就越能打擊她,一心愛慕的男子與一個男倌廝混,這恐怕是任何自恃高貴的女子都不能忍受的吧。”
無憂不喜歡他說自己卑賤,也不喜歡旁人利用他,便勸道:“公子原不必攪這趟渾水,現在當務之急是儘快離開宰相府,耽擱久了,恐生變數。”
那下毒之人至今不知是誰,雖已事事留心,叫那人無從下手,可凡事就怕萬一。無憂微微垂頭,心想:公子還矇在鼓裡,可要叫他知曉?正想著,只聽索歡發狠道:“已經攪進來了,只能盡力而為。再者我想出口惡氣,她羞辱了你,不治治她我牙根癢癢,睡不著。”
無憂搖頭一嘆:“你還是知道了……此事公子有把握麼?”
索歡攤攤手,“原是有的,現在想來挺懸。”
明知不可為偏要為之,這是打定主意要和暝華作對了,無憂嘆氣不已,既勸不住,也只有幫他。她拉著索歡問:“公子想過沒有,暝華驕橫也只是對旁人,斷斷不會對鳳大人如此。人非草木,如果他於郡主沒有丁點情誼,怎會有數年如一日的疼愛?若公子真過了分,難道他會袖手旁觀?那時裡外不是人的,可就是你啊!”
無憂說的正是索歡所慮,他到現在都不明白鳳棲梧為何在暝華的事上如此糾結,他那人頗具前瞻性,性子又狠,一般不會允許自己陷入此種境地,難道那個暝華果真有什麼旁人沒有的好處?
“那麼以你的意思,該如何辦。”
無憂早有了主意,一絲笑容從面上掠過,靜靜道:“想索歡公子豔冠南風,惹得多少男兒夜不能寐,相思斷腸,宰相雖位高,卻也是男子,難道就不能為公子傾倒一次?”
索歡會意,點頭不絕,“男倌喜歡宰相,那是痴心妄想,可若是宰相自己迷戀男倌,索歡不過是懼其淫威不得不從,那可就是宰相的不是了。”
“不錯,”無憂道:“所以公子此後不能在旁人面前做出一副要與郡主較高論長的樣子,反倒要說許多郡主的好處來;對鳳大人則能避就避,逼著他主動來找;還有,郡主面前要激她多多地去找鳳大人,這樣大人就會更迫切地與公子黏在一起,如此,看誰還敢說出公子半個不好!”
無憂變壞了——可是這壞,哪一處不是在為他打算?當年他救無憂,不過是心死之下的心死之舉罷了,既未想過回報,也不求以後——不想,無心插柳柳成蔭,這女子成了他困苦時的依靠和最貼心的人,即能因他而懸壺濟世,也能為他變得工於心計。
索歡拍拍她的手,溫柔道:“好,聽你的罷。宰相大人允我幾日空閒,不必去思來書房辦事兒了,從今日起,我便同你好好地遊一遊這相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