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針鋒相對
索歡懷著小狐狸,心情頗好地回了碧蘿苑,一到院門就覺不對,怎麼靜悄悄的?待進了院子,看到那陣仗,心中笑道:畢竟年輕啊,這般沉不住氣。
暝華郡主的婢女們鄙夷地瞪著他,眼睛都快翻到後腦勺去。
索歡視而不見,兀自理了理衣袍,現出慵懶而疏離的神情,不疾不徐地踱步至堂屋,揚聲道:
“咦——我說怎麼悄沒聲兒的,敢是有貴客降臨,蓬蓽生輝呢!”他徑直到椅邊,沒骨頭般坐下去,懶懶吩咐道:“無憂,還跪著做什麼,去給郡主看茶。”
“是。”無憂從容不迫地起身,既是索歡不讓跪,便是天皇老子坐在上頭她也會起來。
暝華拍桌喝道:“誰敢起來!”除了無憂,其餘人一律不敢挪動分毫。
索歡掩唇笑幾聲,目光水水的。“這可就是郡主不對了,你在你的皎梨堂,我在我的碧蘿苑,咱們井水不犯河水,怎麼郡主卻到碧蘿苑來耀武揚威?”
婢女馨兒柳眉倒豎,吒道:“放肆!你怎敢對郡主出言不遜!咱們?誰和你是咱們?”暝華冷冷一笑,眼中幾乎激射出冰錐,“不知羞恥的下賤人,也配和我相提並論!”
索歡不知被人當街罵過多少次下賤,豈會為這兩字感到羞愧,因此不僅沒有一絲不快,反而甚是輕鬆地用手指去勾纏胸前的髮絲,一圈一圈又一圈,期待暝華能罵出點新花樣,然而暝華一時罵不出新花樣,他就失望地嘆口氣,頗溫婉地笑著:“郡主也是人,也是女人,女人們向來是沒有底氣和我比的。”
坊間有一語,流傳甚廣:青黛畫,露落茶,重錦劍,喜來管,赤楓唱,索歡床——極言南風閣六大鎮閣之寶。最後一項實在有辱斯文,原是有人說來戲謔他的,不想傳開後竟得到一致同意,可知他床上功夫有多好。
但這裡畢竟不是行院,索歡也只點到為止,並不把話說透,他把懷裡的小狐狸交給無憂,繼續道:“再者你是客,我也是客,大家做客相府,何必要分個高低長短。我不想弄得雞犬不寧,擾主人清淨。”
暝華氣恨不已,兼之品出了索歡那“女人沒底氣和我比”的意思,一時又羞又怒,竟不知如何回他。貼身的侍女沒聽出弦外之音,只當是普通的叫板,見主子不反駁,立馬不忿道:“郡主,這廝這般不分尊卑,無視禮法,您是堂堂郡主,他比得了麼?大言不慚,咱們斷不能容……”鳳隸臉色尷尬地咳了好幾聲也不能制止這個什麼都不懂的小丫頭片子。
索歡淡淡地看著各人之間的動作,一直等到她們都安靜了,才露出嘲弄的表情,故意翹著指頭理理鬢髮,道:“啊,尊卑的確要分明,瞧我這記性,還忘了給郡主行禮呢!”說罷,手放於腰側,微微蹲身,粉頸輕垂,“小生這廂有禮。”
這樣矛盾的組合竟給他做得理所當然,動作是娼女的輕浮孟浪,語氣是紈絝的輕佻調戲,再加上一分誘惑,兩分妖調,七分顏色,渾然天成一隻十分的妖孽。
索歡抬眼盯著婢女馨兒,慢慢勾起水紅的唇,問:“……‘大言不慚’,你要試試嗎?”馨兒微愣,被索歡一張直直轉過來的漂亮面孔弄得臉紅,心裡滿是疑惑:試試什麼???
暝華的臉早已煞白,她的侍女她能打罵,可不能讓別人作踐去,打狗還看主人呢!便厲聲道:“馨兒,你去給我打爛他的嘴,看他還敢不敢口出狂言。”
馨兒不知被男倌用混賬話欺負了,一邊不明就裡地走過去,一邊納罕郡主為什麼突然這麼生氣。不想索歡見婢女揚手過來,竟然伸著臉等待,還擔心自己個兒高人家打得不順手,乾脆直接跪下,婢女見到這樣無賴的做派,反倒膽子怯了,巴掌舉得很高,就是遲遲落不下去。
“你倒是打呀!”暝華氣急敗壞地大叫,馨兒嚇得一抖,果然一巴掌下去……卻像放了個啞炮,連一點兒聲音都沒有。
索歡愣愣地眨巴著眼,繼而“撲哧”一笑,越笑越大聲,難以置信地看著馨兒:“你是在摸我麼?”
“沒用的東西!連這都不會!”暝華郡主臉上無光,一隻手揪過馨兒對臉一耳光,緊接著“啪啪”兩聲甩在索歡臉上。“可學會了?要是不會本郡主就繼續教你!——給我接著打!”
“公子!”無憂擔心喚著,索歡抬手一擺,直視暝華警告道:
“有言在先,小的很不禁打,殿下可得悠著點兒,打壞了小的,雖然沒人抬著到相府門口喊冤,但鳳大人的怒火未必會比上回小。”視線移向暝華身後,“你說對嗎?隸姑娘。”
這是在故意為難鳳隸了,即便鳳棲梧與索歡真有什麼,也不能從她口中得到證實,因為暝華善妒且與她交惡,會連帶著更不讓她好過。可她又與索歡有約在先,此時不能不站在索歡一邊。鳳隸是聰明人,立馬冠冕回道:“公子身涉命案,真相大白之前,公子若有閃失,豈非是相爺的不是。”
這是對外頭的說法,真正的情況是他正在擬丹砂契,幹著殺人奪命的勾當,輕了講是在替鳳棲梧排除異己,重了講是幫他變相奪權,所以說,他若有個三長兩短,鳳棲梧一定會大發雷霆。
索歡揉揉臉頰,讚道:“隸姑娘說得極是、極識大體,無怪乎宰相大人喜歡你。”說到此處,只見他眉頭微蹙,目光有意在鳳隸和暝華兩人之間流轉,似在比較什麼。最後目光定在暝華身上,打量一番,冷笑道:
“郡主聽信旁人捕風捉影之詞,以為索歡蠱惑大人,不顧雪天路滑,火急火燎地就來問罪了。其實仔細想想,郡主大可不必。若宰相大人無意,任誰蠱惑都沒用,而若大人有心,還需得著人蠱惑?”說完,極自然地伸出手,無憂忙上前接住,他按著無憂的手自己就起身了,並且直直去到上首坐下,自顧自斟了兩杯茶,推一杯過去,道:“思來居讓郡主一步,這裡就少不得要同郡主並列了。請上坐,喝杯茶消消火氣。”
真真兒……不可小覷,鳳隸心裡讚歎,總算明白了為何相府裡那麼多女子,宰相大人卻獨獨要用這個男人。這樣的人精,尋常女子怎麼鬥得過?寥寥數語,明褒暗貶,挑撥離間,禍水東引,借力打力佔全了。鳳隸深恨暝華,縱然方才也被推了一把,但這些都及不上目睹暝華被打壓的痛快,她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後續發展,但她習得了鳳棲梧的好涵養,喜怒不外現,所以臉上是慣有的平和,俯到暝華耳邊道:“郡主別與他說沒用的,還是讓下人們先退下,說正事吧。”
暝華鐵青著臉,不願回答,鳳隸見此,便衝眾婢使眼色,碧蘿苑的下人們都默默退出了,獨皎梨堂的人得暝華多次訓誡,不許聽鳳隸吩咐,故而都躊躇觀望,欲退不退,可笑至極。暝華越發窩火,大喝:“蠢貨!”她們才忙不迭地下去了。
索歡暗暗搖頭,翹著尾指搔小狐狸的下巴,對無憂道:“把它帶下去,好生養著,瘦了鳳大人要怪我呢。”
屋裡已然沒有多餘的人,方便把話說開,暝華看見索歡那柔柔弱弱的女人做派,心內無比嫌惡:“看來,你是打定主意要做我鳳哥哥的*老婆了?”
她從哪裡撿來的這些穢言俚語,說著倒十分不像一位郡主呢!索歡雙目含笑,道:“*老婆?呵,小人沒讀過書,不比郡主知書達理,勞煩解釋一下,這*老婆何意呀?”
“哼,你是行家裡手,卻來問我麼?我不想與你做口舌之爭,只是來告訴你,你若趁早死了那賊心,我尚可饒過你,否則,我有辦法叫你死——或者你存有僥倖,以為揹著我弄你們那裡見不得人的下流手段勾引我鳳哥哥,我就不知道了,我可告訴你,每年我在這府裡花出去的銀子不少,你做的什麼事我都會知道!”
“郡主可真是奇怪。”索歡疑惑道:“既然郡主根本不覺得自己能嫁給鳳大人,那我勾不勾引他與你何干?做不做他的*老婆又與你何干?”
“無恥之尤,也知道本殿的想法。”暝華冷冷一笑,堅定道:“本殿當然知道自己會嫁給他,並且一定能夠嫁給他!”
“是,外面也這麼傳來著,可事實是郡主在相府十面埋伏,一點風吹草動也能使你如臨大敵,請問郡主殿下為何如此不安?是不是你知道,宰相大人根本就不想娶你,所以你才要排除一切對手,讓他沒有選擇只能娶你。”索歡幽幽地飲一口茶,轉頭看著暝華,眼裡浮出哀哀憐憫之色,卻在片刻後破功,掩嘴嘲笑道:“你好可憐,苦巴巴兒地纏著男人娶你,而你看不起的我,只要勾勾手,上趕著扶我做正的男人就能繞皇城兩三圈,不是我說大話,爭男人,你肯定爭不過我,勸你還是早早死心,否則成了老姑娘可就……”
暝華怒不可遏,突然揚手一掌,把他未盡的話通通打回去,這男娼真是太不要臉、太囂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