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家家教嚴格,霓裳羽衣舞這種暗含亡國的舞曲,府上請來的舞樂女先生根本不敢教習。
然而,當木歸宜第一次讀道:
飄然轉旋迴雪輕,嫣然縱送游龍驚。
小垂手後柳無力,斜曳裾時雲欲生。
煙蛾斂略不勝態,風袖低昂如有情。
上元點鬟招萼綠,王母揮袂別飛瓊。
繁音急節十二偏,跳珠撼玉何鏗錚。
翔鸞舞了卻收翅,唳鶴曲終長引聲。(——節選自《霓裳羽衣歌》,白居易)
彷彿是一種執念,第一次違逆自己的母親,第一次和自己的父親大小聲,她想復原《霓裳羽衣舞》,木歸宜認為一個國家的興亡不該由一支舞曲揹負,更不該冤罪跳舞的人。
若一支舞曲就可以傾倒一座城池那要男兒保家衛國作甚?不若讓舞者站在那十丈城牆上跳一支《霓裳》,省時省力,何必要血流成河?
木歸宜再上場時也沒換裝,只去了披帛,上來行禮後,雙手斜舉手腕交錯,十指張開似一朵盛開的牡丹,右腿微微踮起,身體折成一個曼妙的弧度。
當《霓裳羽衣曲》奏響時,木歸宜的身體隨著樂曲舞動,沒有朱門浮華,沒有禍水妖嬈,極其清雅甚至是虔誠的,明明才下午,卻把人帶進一個白雲繚繞,明月當空的意境之中。
她每一次揚袖,白皙的指尖似乎撥動了圓月,每一下旋轉都引得仙霧繚繞,衣袂翻轉,裙角生花,木歸宜宛若月宮仙子,誤落凡塵。
她振臂間好像要乘風歸去,回到屬於她的天上人間,“揚眉轉袖若雪飛,傾城獨立世所稀”。
驀地樂曲突然停了,木歸宜也已一個旋轉側腰結束了這支舞,眾人方才如夢初醒,《霓裳羽衣曲》總共十八段,樂師本就是按樂譜來,到這裡樂譜沒了,樂聲自然斷了。
“你……”王賢妃一時想不出什麼話,溫玉夫人依舊不依不饒,“你這支是《霓裳羽衣舞》?怎麼和本宮看過的差這麼多,若是不會,也是不打緊的,但你不該敷衍!”
木歸宜垂首恭禮,面對溫玉夫人的怒氣臉上居然綻出笑花,端的是風華絕代,“《霓裳羽衣舞》本是唐玄宗為道教所作之曲,用於在太清宮祭獻老子時演奏,而現今的表演都是根據文字記載和詩歌描述寫意再作,自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微微吸了一口氣,“歸宜不才,但這正是歸宜所認為的《霓裳羽衣舞》,歸宜練了五年多,今日斗膽獻上,請諸位娘娘鑑賞。”
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一句話堵得溫玉夫人啞口無言,她再說什麼不就是她自己心生齷齪,所以看這支清雅的舞不順眼。
“是吶,舞蹈本身只是幾個動作,不過看跳舞的是什麼人罷了。”王賢妃輕描淡寫的將這一頁揭過,衝一旁記名的太監一頷首,算是留用。
到這裡也就停了,但木歸宜突然出言,“不知妍妃娘娘覺得如何?”這是極失禮的行為,然而她抬眼直直往妍妃這邊看來,一雙妙目熠熠生輝,兼她雙頰緋紅,倒像個極力追求誇獎的小女孩。
燕燕卻是知道木歸宜對於自己創作的作品的那份執著,她親眼看著她為了這一支舞,如何夜以繼日翻閱古籍,如何一遍又一遍更改刪減,前前後後五年時間才得了這麼一段,沒錯就是隻有這麼一段讓木歸宜覺得可以拿出來示人。
“非常好。”
簡短的三個字,木歸宜卻似乎像得到糖的孩子,笑得十分燦爛,下跪隆重地行了一個稽首大禮,“謝妍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