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凡有大名者,多傲氣過人,常有盛氣凌人之舉。
昔年陳蕃之門客見辱於亭長,陳蕃將亭長收而殺之,目無法紀,然以其名重,竟不治其罪。
陳蕃如此,昔年飛將李廣也是如此。
有漢一朝,對名重之人多有偏頗。
“陳公先行前輩,備為後輩,本不該開口議論。只是單以此舉而論,備以為陳公此事頗為不妥,亭長有罪,自有國家法典在。不知鄭公以為如何?”
鄭家宅院的後宅之中,鄭玄與劉備隔著一張木桉相對而坐,孫乾坐在一旁煮著熱湯。
鄭玄身著一身素色衣衫,劉備二人入門之時他正在讀書,故而此時手上還拿著一策不曾放下的竹簡。
仔細看去,鄭玄手上還覆著厚重的老繭。
若是不知他名,於路上偶遇,多半會以為這是個整日裡躬耕于田壟之間的莊稼漢。
一旁駕著的火爐之中,水汽醞釀,嗚咽著升空而去。
鄭玄搖了搖頭,“方才玄德所言之事雖也有陳公名重天下的緣由,可多半還是因陳公出身世家。再說陳公性子自來如此,昔年一句不掃一屋已足以見其性情。”
“鄭公此言有理。”劉備笑道,“陳公其後澄清天下之事也足以為後人敬之。”
“只是一事歸一事,終究不能以大善掩小過。”
原本正要低頭飲上一口熱湯的鄭玄抬起頭來,打量了劉備一眼。
他雖不入仕途,可到底是天下聞名的大儒,自然能聽出劉備話中隱含深意。
之前他去雒陽辯經之時雖已覺得盧植這個弟子不簡單,可不也曾想到此人短短時日之間就能走到如今的地步。
“玄德此來何事?”鄭玄笑望向劉備,“莫非是來告戒我莫要如陳公一般行事不成?”
“自然不是,鄭公素來不涉政事,定然不會做出這般事來。”劉備笑了笑,“備此來其實是有兩事欲請鄭公相助。”
“玄德可試言之。”鄭玄飲了口熱湯。
“鄭公門生弟子遍北海,這些人也向來以鄭公的門生為傲。”
“讀書人,心懷傲氣,有時難免會做出些違背律法的事情來。只是如今備既為北海相,那於備眼中便只有律法,再無私情。鄭公與盧師素為好友,故而備也不遮掩。”
“這第一件事是想請鄭公約束門下弟子,休行非法之事,不然到時莫要怪備手下無私情。”
直到此時談論起政事,鄭玄才勐然驚覺一事。
眼前之人已然不是當初那個雒陽城中需執弟子之禮的年輕人,而是執宰北海一方的朝中大員了。
到底是名聞天下的大儒,鄭玄聽聞劉備如此直白的言語,不止不曾惱怒,反倒是笑道:“玄德之言有理,事情說在前面,總比如今言辭和睦,他日出了事情再鬧個反目的強上不少。”
劉備也是笑道:“鄭公說的是。”
“玄德還有第二事?不妨一起說來。”
其實劉備口中的第二事是何事,他心中已經有了些猜測。
鄭玄屢不出仕,以之名聞天下的,無非是他的經學與遍及北海的諸多門生弟子。
劉備這般昔年在緱氏山上連盧植都不能要他讀書的人物,今日自然不會是為了學他的經學而來。
“說來這第二事也與鄭公的弟子有關。”劉備也是端起身前的熱湯飲了一口,“凡讀書人,莫不以踏上仕途為念。”
“只是鄭公教徒多年,當知讀書人雖多,可適合為政之人卻算不得多,十人之中能有一二,已然算是極為難得之事。”劉備笑道。
鄭玄點了點頭,他如何不知仕途之上考量最多的不是學問之好壞。
世上大儒,論學問自然都是數一數二的人物,可在官場之上,卻多是屢屢碰壁。
“玄德所言不差,這為官確實也是一門學問,老夫雖於治經也算得有些本事,可於這官場之事上卻是愧為人師。”
兩人言語至此,一旁素來從容的孫乾卻是稍稍變了些臉色。
“鄭公倒也過謙了。”劉備笑著打量了身旁的孫乾一眼,“以備看來,公佑便是治國理政的好人物。”
鄭玄也是打量了一眼身側的孫乾,笑了一聲,“既然玄德看重公佑,那便讓他隨你前去就是了。”
“老夫素來知曉公佑之志,留在此地與我鑽研經學本就不是他的志向。之前之所以不曾將他推介於朝廷,只是因田家等豪族把持政事罷了,如今將他託付給玄德,我倒是安心的很。至於日後如何,都只看他自家的本事了。”
“鄭師。”孫乾起身深施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