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開這家酒舍時段公也出了不少銀錢。段公初來雒陽時還常來這裡飲酒。倒是時常能相見。”袁術對雒陽之中的大事小情一清二楚。
“只不過你應當也聽過當年段公捕殺太學生之事。當時陳伯不贊同他如此做法,所以兩人起之間起了爭執,後來段公也就來的少了。”袁術低聲道。
劉備點了點頭,自西向東而來的涼州三明,張奐與皇甫規顯然是站在士人那邊,外為武夫之皮,內為儒士之骨。
唯有他段熲,交結宦官,捕殺太學生,自絕於士人。
直到如今,不少士人提起段熲之時還會咬牙切齒的怨恨他投靠宦官。
要知他當初初入雒陽之時,雒陽計程車人對他可是滿心殷切,以為段熲能與他們一起對抗宦官。
酒舍裡無人言語,只有段熲向碗中倒酒時的聲響,以及一旁的蠟燭跳躍時偶爾響起的噼啪聲。
“阿續,這麼多年了,你還是放不下?”段熲的聲音有些沙啞。
被段熲稱作阿續的陳姓老人伏在身前的木案上,目光灼灼的盯著段熲。
“如果當年那些死在戰場上的兄弟們看到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段校尉成了如今宦官手下的看門狗,不知心中會作何感想?會不會也想讓你同他們一樣死在戰場上!”陳續冷笑一聲。
面對著只要抬抬手就能置他於死的段熲,老人卻是半點也不曾讓步。
段熲將手中酒碗裡的酒水飲盡,不怒反笑,“莫說是他們,即便是當年的段紀明見到了如今的段紀明,只怕都會恨不得想要親手打殺瞭如今的自己。”
陳續沉默無言,若是段熲出言反駁,他也能冷言以對。只是段熲此時如此痛快,反倒是讓他無言以對。
段熲將酒碗中的酒緩緩倒滿,輕聲道:“當年帶著你們平亂東羌,身經百餘戰,我段熲可曾怕過?哪次不是衝鋒在前?原本的段紀明,何嘗不想做個英雄?何嘗不想建功立業於邊塞,做一個傅介子,做一個班定遠?”
此時酒舍之中只有他們幾人,段熲的聲音也能飄入劉備幾人耳中。
段熲繼續道:“當年你們離去的早些,所以有些事情未必清楚,我也不曾與你們講過。今日我便給你講講當年的段熲為何而死。”
“延熹四年冬,上郡的沈氐、隴西的牢姐、烏吾等種羌聯合侵犯並、涼二州,我率領湟中義羌征討。涼州刺史郭閎想要與我共享戰功,故意拖延阻止進軍,使軍隊不得前進。義羌跟隨征戰良久了,思念家鄉故舊,於是一起反叛。”
“郭閎把罪責都推到了我身上,我當時因此被捕入獄,罰作苦工。後來陛下下詔詢問我當時的情狀。我只敢請罪,甚至不敢說受了冤枉,那時京師裡讀書人是如何說我的?”
段熲自嘲一笑,“他們稱我為長者。”
“可他們口中的長者差點就死在了牢獄之中!若不是羌人復叛,誰還會想到我這個邊地武夫!如今的司隸校尉段紀明說不得還不知在何處挖山填土,或者早已輾轉埋身在溝壑之中了。”
“阿續,你以為我想做宦官的手中刀?受那些士人唾罵?涼人東來,不過就是這般結局罷了。”
段熲忽的提高聲量,“也不怕叫那邊的小子們知道,段熲走到今日這步不過都是被那些自命清高的讀書人所迫。”
袁紹無奈起身,方才段熲之言他們雖是也能聽到,可段熲並未點明他們,他們自然也無須回應。
只是此時段熲卻已然點出了他們幾人。
他作為四世三公之後,如今的年輕士人之望,卻是不得不起身應答,“段公此言差矣,涼州來人,非止段公一人。皇甫公與張公同是從涼州而來,如今不也是被士人招納相待?”
“被士人招納相待?”段熲笑了一聲,“昔年張奐帶軍東來,正逢陳蕃與竇武欲誅宦官。遍告城中賢士!可他們卻不曾知會張奐,最後更是因此而敗。”
“袁本初,你說這是招納相待?宦官視我涼人為門下走狗,你們士人就不是了不成!”
袁紹無言以對。
段熲將酒罈裡的最後一口酒飲盡,大笑著起身。
他又看了眼陳續,扯了扯嘴角,“阿續,這麼多年來,也只有你這裡的酒水能讓我懷念起些故鄉的味道了。”
他站起身來,不再言語,起身離去。
酒舍裡的陳姓老人仰靠在身後的木桌上,默然無言語。
昔年涼州虎,何以至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