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權笑道:“有些日子不見,能耐本事不知長了多少,可這嘴皮子卻是伶俐了不少。不過想來也是了,你自小就比你兄長會說話,若論口才,咱家倒是你最厲害。”
“可阿父從來都以為我不及兄長。當年如此,如今依舊如此,若是兄長不出事,想來阿父是無論無何也不會將這家主之位讓我來做的。”
程典終究還是忍不住,說了些壓在心中這麼多年的心裡話。這些日子他之所以不來探望程權,就是怕傷了父子之間這些年來小心維持的那份父子之情。
只是在外即便受了再大委屈也是喜怒不形於色的程家少主,見到這個向來看不起他的阿父時卻是終究忍不住壓在心中的委屈。
程權卻是轉過頭去,望向自家那片菜圃。
“你說的不錯,若是你兄長還在,我確實不會將程家交給你打理。你兄長溫潤其內,聰慧藏於木訥之中,即便不能大興我程家,可也不至於有覆滅宗族之禍。”
他終於轉過頭來,看向程典,“只是你與你兄長不同,你聰明外露,自小縣中之人都贊你聰慧,你也以此自詡。只是慧極必傷,你阿父這輩子雖然不曾做成過什麼大事,可走南闖北,也算的上是見多識廣。見過太多你這般人,小時聰穎,長大之後卻是意氣用事,滅家亡族。”
“你總以為我自小便苛責你,可阿父只是想要你走上正道。對你疏於管教,也是因為有你兄長在。咱們程家稱不上大富大貴,可保你一世溫飽終究還是能做到的。阿父不期許你能做成什麼大事,只是希望你平安過此生。”
這些話程權從來不曾和程典講過,他也覺得這些話不必和程典講。
世上父與子大概多半都是如此,明明心中為他千般好,只是話到嘴邊,往往便成了呵責與教訓。
兒子哪怕是千里歸家,心中有萬千思念,可與父相見之時,多半也只有一句一路無事。
他們父子之前每次相見總是惡語相向,不歡而散。
只是今日許是先見了李季,勾起些心中的往事,心緒波動,這許多話才脫口而出。
程典驀然之間轉過頭去,沉默無聲。
良久之後他才重新轉過頭來,以袍袖揉了揉通紅的雙目。
他沉聲道:“旁人如此,孩兒未必如此。孩兒知道,阿父讓李伯去尋今日來拜訪的劉備了。想來是想要資助他了?孩兒只是不明白,阿父連那個劉備都不曾見過,為何就要向此人投出好不容易積攢下來的家財?若是將那些錢財給孩兒,孩兒必能讓程家更進一步。”
程權看了他一眼,“你自小驕傲,雖是時常混跡市井之間,可曾有一個半個的真兄弟?”
“他們都是愚頑之輩,孩兒何必費心與他們結交?”程典不以為意,“與他們交往於孩兒並不益處,孩兒何必白費功夫?”
程權指著那處菜圃,“阿父少年時也曾看不起那些在田地之中整日侍弄莊稼的農夫,可如今卻最是欽佩他們。你自小就長在富貴之家,小時不曾經離亂,所以有些事如今還不明白。阿父倒是希望你永遠都不要明白。”
程典聽他說的晦澀,沉聲道:“說到底阿父只是不信孩兒能讓程家更進一步罷了,阿父不信孩兒,孩兒偏偏要做給阿父看看。”
他轉身離去,不曾轉頭回顧。
若是他此時轉過頭來細細打量,必然能見到這個當年對他滿嘴呵斥的嚴父,早已不知何時白了鬢髮,彎了腰桿。
程權對程典的甩袖而去並不惱怒。
他嘴角反倒是帶著笑意,望著程典離去的背影,覺得這個臭小子這股頑固勁其實挺像他當年的。
大概前輩之人,總是要這般站在原地,看著後輩之人默默走遠的。
鞏縣劉備二人投宿的驛舍裡,劉備正和突然來造訪的李季相對而坐。
李季喝著桌上的酒水,重重吐了口氣,“劉君考慮的如何?要不要接下我程家的資助?”
劉備雙手搭在膝上,今日李季的到訪著實是讓他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更為奇怪之處是那個不曾與他相見的程家老家主竟然要資助他創辦酒舍。
資助對手與自家打擂,即便是他兩世為人,竟也是一時之間轉不過彎來。
劉備笑道:“備有何能,能得程老家主看重?”
李季看著對面的劉備,笑意吟吟,“皆因奇貨可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