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和元年四月十九,天邊一團烏雲壓過來,眼看就有狂風驟雨。蔡絛黑著眼圈,在一隊提刑衙門的差役的跟隨下進了仙遊縣衙門。
仙遊縣算不得大縣,境內又是多山,一向左右不靠,說窮,卻是真的窮,再者說縣裡的良田都是蔡家的,每年的賦稅,蔡家那邊只是意思意思,誰也不敢說什麼,於是這十幾年來,蔡家雖富,整個縣卻是窮得不能再窮。
來這裡做縣令,真真是慘到了極點,別家的縣令是一縣之主,就算是府治、路治,至少人家那也是上等縣,還有升遷的途徑。偏偏在這裡,窮鄉僻壤不說,一輩也別想弄出什麼政績來。上頭還騎著幾十口蔡家的老爺、少爺,這些人都是登天的人物,當然不敢得罪,莫說是他們,就是蔡家隨便出來的一個門房的主事,在這縣尊眼裡也是不敢得罪的。
這縣令,憋得很。
不過今日,仙遊縣縣令坐在衙堂下的小凳上總算揚眉吐氣了一回,姓蔡的騎在頭上這麼久,早就看不過眼了,這時候會審這些人,他雖只是旁聽,畢竟也是坐著的,舒坦!
蔡絛帶著人進來的時候,仙遊縣縣令還在考慮要不要站起來行個禮,畢竟蔡絛還是提刑使,只要朝廷還沒有捋奪這個官,終究還是他的上官。正在他左右為難之際,興化軍知軍段海也帶著興華府的差役進來,這縣令再不考慮了,立即給段海行禮道:“下官見過知軍大人。”
縣令也不蠢,蔡家那提刑使還有沒有是兩說的是,縣官不如現管,巴結這位頂頭上司是正理。
段海只是含笑和他點了點頭,和蔡絛對視一眼,眼中閃過一絲冷笑,接著各自坐到縣衙兩邊的位置上。今日莫說他這個知軍,便是提刑使也不是主角。
這不大的衙堂裡,已經擠滿了福州、興化、仙遊的差役,一時有些亂哄哄的,段海皺了皺眉,道:“這是欽案,無關人等,全部出去。”
蔡絛倚著椅上,卻是道:“正是欽案,要有人見證,以正視聽。”他儘量風淡雲輕地說了一句,隨即端起茶去喝。
坐在下頭的縣尊乾笑道:“不如叫一部人出去?”他本是和稀泥,一聽兩個人火氣大,想來個折中的法。誰知都是低頭的兩個大人都是看向他,眼中帶著殺氣騰騰的氣焰,他立即不敢再說了。
也虧得他做了十幾年的平調縣令,這般不懂眼sè,自然不能得到上官的提拔。
正在這個時候,外頭一聲咳嗽,有人朗聲道:“平西王到。”
段海和那仙遊縣令立即站起來,蔡絛猶豫了一下,只當什麼都沒有看見,繼續低頭喝茶。
正是這時候,沈傲按著尚方寶劍進來,段海和縣令都是行禮,沈傲只朝他們頜首一下,隨即目光落在蔡絛身上,不由地皺了皺眉,突然又看到裡頭亂糟糟的,不由怒道:“無關人等,滾出去!”
方段海和蔡絛在較勁,差役們也不知該聽誰的,想走又不敢,留在這兒,心裡也不安,看到這個穿著蟒袍的青年進來,再一聽平西王三個字,早就嚇得臉都白了,天下人不識蔡京的有,不識平西王的現在卻是一個都沒有,連交州那邊玩泥巴的悲催人都聽說過,何況是在這風暴眼裡的差役。
這些人也夠爽,不管是誰,二話不說,立即一鬨而散,跑了個乾淨,還有幾個,正在琢磨著平西王的話,平西王說的是滾,自家是不是當真滾出去?
整個衙堂,頃刻之間就清淨了,恰也是這個時候,卻見韓世忠領著兩隊校尉進來,各自按刀,取代了差役的職責。
沈傲大喇喇地坐在正堂的首位上,瞥了蔡絛一眼,冷笑一聲,也不說什麼,只是朝段海使了個眼sè:“帶人犯。”
有個躲在耳房的押司聽了沈傲的話,立即拿著一份案宗過來,小心翼翼地放在公案上,低聲對沈傲道:“王爺,小人……”
“滾!”沈傲心情很不好,昨夜跟段海以及那縣尊的母親幾個打葉牌,一下輸了四千多貫,雖說人家要奉還,可沈傲也不好意思要,半夜三睡,清早又爬起來。
那押司本想說小人協助王爺辦案的,畢竟官人審案,大多都是兩眼一ō黑,沒個專職的押司在邊上,只怕連人犯的姓名會叫錯。這時候沈傲一個滾字,他二話不說,飛地逃回耳房去。
沈傲沉默了一下,看了看案宗,隨即對耳房那邊負責記檔的書辦道:“開始記錄。把人犯帶上來。”
“帶人犯!”韓世忠嘶啞地大吼一聲。
過不多時,便有個一身綢衣的公跨檻進來,目光率先落在蔡絛身上,忍不住驚喜地道:“二叔。”
這人生得倒還算倜儻,就是身有些瘦弱,顯然也是個酒sè掏空了的人。這傢伙一開始還有點忐忑不安,見了蔡絛,立即心神大定,目光後落在沈傲身上,冷冷一笑,正sè道:“我是有功名的人,為何不賜坐?”
沈傲低著頭去喝茶,壓根不理會他。
蔡絛這時候道:“敢問堂下有什麼功名?”
“監生。”
蔡絛冷冷地看向沈傲:“王爺,既是有功名,給他賜坐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