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時常說齊家治國平天下,又說要兩袖清風、奉公守法,這句話在沈傲看來,卻是矛盾諷刺的事,齊家該怎麼齊?做了官賺不來錢,家人嗷嗷待哺,這也叫齊家?可是要做到兩袖清風,卻難,兩袖清風就意味著沒錢,沒錢還齊個屁家;所以說來說去,唐嚴唐大人,他佩服,卻不認同與其去做海瑞,不如做個張居正,這是士林的典範。
看著眼前這個這心高氣傲的女,沈傲微微一笑,在這個時代,他所見的女性格各異,心氣兒高的不是沒有,可是志向似這位茉兒小姐這樣的,卻是一個都不曾見。
在這個時代,女無便是德,女人做些詩詞調劑倒沒什麼說的,可是卻愛好經義文章,就有點兒怪異了。
也難怪這唐女生出惆悵感慨,像她這樣的人,其實是痛苦的,自憐其,卻是一輩都不能像男人一樣施展學,所面對的,只有青梳臺,誰又是知音?
想了想,沈傲道:“茉兒小姐方那句話卻是錯了。”
茉兒回過神,俏臉上還殘留著些許惆悵,低聲問道:“請沈公示下,茉兒哪裡錯了?”她語帶溫柔,卻又含著一絲剛硬。
沈傲徐徐道:“我要問,茉兒小姐破題、承題,熟讀四書五經,背誦詩經史綱,為的是什麼?”
這一問,倒是令茉兒語塞,眼眸中閃出些許疑惑,為的是什麼?這句話問的好
沈傲看著茉兒的反應,心中已是瞭然,臉上卻是帶著隨和的笑容問道:“茉兒小姐莫非是想學令尊,金榜題名,登上那天堂嗎?”
茉兒聽罷,懊惱地挑起了俏眉,眼中閃過幾分不甘,咬了咬唇,道:“為什麼女就不能如此,這是茉兒大惑不解的地方。若是茉兒去應科舉,就是金榜題名也不是難事”
沈傲繼續笑道:“那麼金榜題名之後,茉兒姑娘又要做什麼?”
茉兒一時又愣住了,心中又升起了疑惑,金榜題名之後的事?她哪裡想過?又是語塞了。
不等茉兒答話,沈傲嘆氣道:“你看看令尊,也是金榜題名,卻又如何?”
這一句話說得唐嚴老臉一紅,咳嗽一聲,帶著些尷尬地道:“沈傲……”
“啊……”沈傲一時無語,居然只顧著和唐小姐說話,卻是疏忽了唐大人,咳咳,連忙笑呵呵地道:“唐大人桃李滿天下嘛,學生絕沒有拿唐大人做反面教材的意思。”
反面教材這四個字,唐嚴聽不懂,不過見沈傲認錯,也只好裝聾作啞就此揭過了。
沈傲繼續對茉兒道:“所以說,讀書,並非只是為了科舉,不是要拿出去顯耀,讀了書,明白了世間萬物的道理,就已經很知足了,卻為什麼一定要學以致用呢?真是走上了仕途,無非有兩條走,一條是像令尊這樣,兩袖清風,這倒也罷了。可是另一條路卻是加艱難,你要學會在強權下低頭,要學會怎麼去做虧心事,去學會阿諛、逢迎,難道這也是茉兒小姐心中隱隱期盼的嗎?”
沈傲的這一番話,說有道理卻也有那麼一點點,多的卻是胡攪蠻纏,讓唐嚴驟然無語,這傢伙,很有當著和尚罵禿驢的嫌疑啊
就這一會里,茉兒在心中深深地思索了一番,卻是頗有感觸,微微一福道:“謝公指教,公說得不錯,讀書便是讀書,只是茉兒想問,公的志向是什麼呢?”
被茉兒一問,沈傲老臉通紅,這茉兒好奸詐啊,讀書讀多了,滿肚都是壞水,方自己教訓她讀書是為了明志,現在她反詰自己,自己若是答是為了明志,她下一句一定是既然是明志將來是不是不參加科舉了,可若是自己回答說是為了做官,那等於是自己方說的全部是廢話,自己一心要去做官,卻是大義凜然地教別人去明志,這個……這個……
若這是一個坑,那就是自己給自己挖的
若換了別人,早就鑽進地縫了;沈傲卻偏偏理直氣壯地道:“在下讀書,為的自然是做官。”
茉兒眼眸閃過一絲狡黠:“噢?公方不是說讀書是為了明志嗎?”
沈傲嘆氣:“我和你不同,你看,你將來有父母養著,等出了,還有丈夫照料,只需操持家務,這輩就無憂無慮了。可是在下將來要娶妻生,要維持一個家的生計,單憑讀書,能讀出這麼多錢來養家活口嗎?我是想明志而不可得,只好落入俗套去做官了,其實這個官,你當我想做嗎?我也不想做啊,可是形勢所迫,總不能教我將來的妻和兒女,一道兒都去吃西北風吧?所以在下十分羨慕茉兒姑娘,茉兒有這樣的條件能夠靜下心來好好讀書,可是在下,卻不得不貪戀這俗物,將這書本當作敲門磚頭,去做墊腳石。”
茉兒聽到沈傲左一口妻,右一口兒女,俏臉兒一紅,微不可聞地哼了一聲,頗為沈傲這種滿口大道理,肚卻滿是男盜女娼不恥,呢喃道:“似公這樣說,倒是你寧願有個女兒身了?”
沈傲正色道:“男兒、女兒生而平等,只是分工不同罷了,各有各的苦楚,又何必要羨慕人家呢”
茉兒微微一笑,只覺得沈傲的話看上去漏洞百出,可是一時也尋不到破綻,抿抿嘴道:“沈公一席話,令奴茅塞頓開,下次再討教吧。”
說著,茉兒也不等其他人回應,便旋身迴轉,移步向布簾兒走去,掀開布簾,將她那倩影遮在了布簾之後。
“哎……”唐嚴嘆了一口氣:“老夫這個女兒……”接著,警惕地向布簾瞅了瞅,謹慎地不再說了,似是怕被人聽見:“來,喝酒,喝酒吧。”
幾杯酒下肚,沈傲咂嘴道:“大人,時候不早了,我和表弟也該告辭了,年關將至,祝大人福泰安康。”沈傲也不知這年頭有沒有拜年之說,不過說些吉利話總是不會錯的。
周恆也隨著站起來,這一坐,已有半個時辰,被晾到一邊的滋味不好受,卻也不好說什麼,便也道:“大人,學生走了。”
唐嚴要挽留,沈傲道:“待會兒還要去諸位博士家拜訪。”
唐嚴聽了這話,便將二人送出去,一面道:“這是該當的,總是留你們不住,有空暇就來坐坐,老夫在家裡也是無所事事。”